Chap. 15(第3/4页)

她的心中满是千奇百怪的想象。她看见父亲非常严肃而焦虑的模样,不像旧日和她一起前往聚会时那么轻松愉快。由于这一天是如此生气勃发,史蒂芬实在难以忍受死亡的念头,即使是一只小红狐狸也不例外。她发现自己会这么想:要是今天早上发现了狐狸,那我们两个都会孤单无助,每个人的手都要攻打我们。

在聚会上,她饱受自己的敏感胆怯所折磨,想象大伙儿在背后议论纷纷。如今已经没有人会耐心地弓着背,为她阻隔那些不友善的人。

安崔姆上校走上前来。“史蒂芬,真高兴能见到你。”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僵硬,因为尴尬的缘故——每个人都有点尴尬,面对遭逢丧亲之痛的人总是如此。

只是她又有一种那么令人窘迫、那么疏离的感觉,使得每个想要表达善意的冲动都退缩了。想起菲利浦爵士、想起他的死对他女儿的打击,他们也觉得不知如何面对,因此好多人始终没有开口招呼。

她又再度闷闷地暗想:我们两个将会很孤单,每个人的手都要攻打我们。

他们在第一个隐蔽处就发现了狐狸,接着奔过广阔、光秃秃的草地。拉弗瑞向前飞奔之际,她的奇怪幻想越来越强烈,最后开始在脑中萦绕不去。她想象着自己被追逐,猎犬不是在前面而是在背后,那些兴奋得脸色发红、眼睛发亮的人正在追她,冷酷、无情地紧追不舍——他们为数众多,而她势单力薄,每个人的手都要攻打她。为了甩开他们,她冷不防地独辟蹊径,让拉弗瑞跑过几个危险的地方;但它欣然地将肌肉伸展到极限,安全落地。然而她依然想象自己遭到追捕,而且现在是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全世界都怀着恨意、带着凶猛残暴的毁灭意志在追她,全世界都在对付一个微不足道、无处可寻求同情或保护的生物。她的心害怕得纠结起来,她多么畏惧那些脸泛红光、眼睛发亮、紧追在后的人。这一生中面对艰难痛苦从未失去勇气的她,此时竟然惊恐得冒汗,拉弗瑞由于猜测到她的恐惧而继续加速,越跑越快。

这时史蒂芬看见正前方有东西在动,猛地停下拉弗瑞后,目不转睛地瞪着那样东西。一长条缓缓爬行、沾满泥水的红色毛皮,伸着舌头,拼命吸入空气的肺痛苦得就要爆裂,被追得无处可逃而绝望的双眼闪着惊恐的光,不停地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史蒂芬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它在寻找造它的上帝。”

那一刻,她觉得绝对有必要相信那只受伤的野兽也有自己的创造者,她自己的眼睛也闪着光,但却是模糊视线的泪光,因为她实在太需要相信了,这个源自精神痛苦的需求比肉体的痛苦还要剧烈。那东西一跛一跛地,尾巴在地面拖行,史蒂芬跳到地上,朝着那悲惨的畜生伸出双手,满心希望救助保护它。但是狐狸不信任这双慈悲的手,转而爬进一丛小灌木。就在此时,猎犬群以可怕而致命的静默从她身边疾奔而过,鼻子贴地嗅着。紧接着奔驰在后的是安崔姆上校,他将身子伏低,以免撞到树枝,再后面则是两名猎人和极少数几个能挺过这趟艰难路程的大胆骑士。不久,灌木丛中传出一阵狂野的喧嚣,猎犬欣喜若狂地高声吠叫,史蒂芬很清楚那个声音意味着死亡——她很慢很慢地重新骑上拉弗瑞。

骑马回家的路上,她感到彻底的疲惫与茫然。她又开始满脑子想着父亲——他仿佛离得好近,近得不可思议。有一度她似乎听到他的声音,但侧耳倾听时一片悄然,只听到拉弗瑞节奏疲乏的蹄声。脑子较为冷静之后,史蒂芬觉得自己所知的一切都是父亲教的。他生前教了她勇气、真理与荣誉,死后又教了她慈悲——透过伟大的死亡冒险之旅,他将自己原本缺乏的慈悲教给了她。她顿时心中雪亮,领悟到所有的生命都是同一生命,所有的悲喜其实也都是同一悲喜,所有的死亡都是同一死亡。她知道因为自己目睹过一个男人在巨大痛苦中,带着不朽的勇气与爱死去,所以她再也无法任性地让任何可怜、不幸的生物受到摧残或痛苦。就这样菲利浦爵士虽然死了,却继续存活在当天出现在他孩子身上的慈悲性情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