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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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里下了几场暴风雪,强烈程度已经多年未见。山丘上密密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的雪白,山脚下的谷地和莫顿的广阔花园也都一样——放眼望去一整片白雪茫茫。湖水结冰了,山毛榉的树枝宛如水晶,光亮树叶地毯变得脆硬,脚一踩便噼啪作响,这是这个一向万籁俱寂的地方在冰封的天地里唯一的声响。那只傲慢的天鹅彼得已变得友善,现在和家人都很欢迎早晚会去喂食的史蒂芬,并十分欣然地接受她的慨赠。安娜在草坪上放了一个喂鸟用的盘子,装着切碎的板油、种子和小团小团的面包屑;至于马厩里,老威廉斯把干草铺成大圈供马匹活动,因为莫顿四周的路况太糟,马儿根本出不了院子。

花园静静地躺在雪中,丝毫未受扰乱惊动。只有园中一名成员感到忧虑,就是那棵老雪松,因为横空的枝丫被积雪压得发疼——它那些枝干就像老人家的骨头一般脆弱,所以它才忧心忡忡。偏又不能出声呐喊或是抖落身上的沉重负担,不行啊,它只能耐心忍受,希望安娜会发现它的苦恼,因为她每年夏天都会坐在它的凉荫下——自从许多年前的某一天,当时她坐在树荫下梦想着要为丈夫生个儿子。某天早上,安娜终于留意到它的处境,便开口呼唤菲利浦爵士,爵士急忙从书房跑来。

她说:“你看,菲利浦!我替我的雪松感到害怕,树枝都压弯了,我真担心。”

于是菲利浦爵士遣人到厄普顿,买链子和结实的毛毡垫来支撑树枝,他自己则得指挥园丁爬到树上去推落积雪,还得确保毛毡垫安置妥当,以免磨损了树枝。因为这是他心爱的安娜所心爱的雪松,因此他必须站在树下指挥园丁。

忽然间,响起一阵可怕的断裂声。“爵士,小心!菲利浦爵士,小心啊,爵士,树枝断了!”

轰隆一声,接着一片静寂,可怕的静寂,远比那断裂声更可怕。

“菲利浦爵士,天哪,在他胸口上!压在他胸口上了……是大枝干断了!去请大夫,快去请伊凡斯大夫。天哪,他嘴巴流血了……树枝压在他的胸口……有没有人去请大夫啊?”

霍普金斯先生发出严肃又颇有架势的声音:“稳着点,汤玛斯,你慌张也没用。罗伯,你快到马厩去叫波顿开车去请大夫。汤玛斯,你来帮我把这根树枝抬起来……慢慢来……稍微往右边移,好,抬起来!慢慢来,再往右边一点……好,轻点,轻点,来,抬吧!”

菲利浦爵士躺在雪地里,一动也不动,血慢慢从唇间渗出。他直挺挺地躺在那片雪白当中,两条长腿伸得笔直,看起来高得诡异,汤玛斯见了还傻里傻气地说:“他还真高大……我以前从来都没发现……”

这时有人匆匆跑过雪地,气喘如牛、踉踉跄跄,一蹦一跳的模样怪异可笑。是老威廉斯,没戴帽子,穿着衬衫就来了。他边跑边喊:“主人啊,主人!”他跑过滑溜的雪地,一面怪异地蹦跳着,“主人啊,主人啊!”

他们找到一个栏架,谨慎恐惧地将莫顿大宅的主人搬到架上,缓慢恐惧地抬着栏架通过草坪,走进先前菲利浦爵士自己没有关紧的那扇门。

他们慢慢将他抬进大厅,他便缓慢地睁开疲惫的眼睛,低声说道:“史蒂芬呢?我要……见那孩子。”

老威廉斯声音浓浊地呢喃道:“她就来了,主人,她正在下楼梯。她来了,菲利浦爵士。”

这时菲利浦爵士试图挪动身子,同时大声地说:“史蒂芬!你在哪里?我要见你,孩子……”

她走向他,未发一语,心里却想:他快死了,我的父亲!

她拉起他的大手轻轻摩挲,但依然没开口,因为当你爱一个人,当你最爱的人奄奄一息,就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像只不会说话却想请求原谅的狗。她知道他的眼神想求她原谅某件事,而那件事超出了她浅薄的理解范围,因此她只能点点头,继续抚摩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