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14(第2/3页)

霍普金斯先生轻声问道:“我们该把他抬到哪儿去?”

史蒂芬也同样轻声回答:“去书房。”

她亲自带路前往书房,脚步稳健,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就好像进了书房还会看见父亲斜靠在扶手椅上看书。然而一路上她不断地暗想:他快死了,我的父亲……只不过这念头显得荒唐而不真实,仿佛是另一个人的思绪,实在太不真实以至于荒唐。当他们将他安顿到书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号施令。

“请普朵顿小姐立刻去找我母亲,婉转地告诉她这个消息,我会留下来陪菲利浦爵士。请你们当中一位去叫个女仆拿海绵、几条毛巾和一盆冷水来给我。你们说波顿已经去请伊凡斯医师,是吗?那就好。现在我要你们上楼去搬一张床垫下来,蓝色房间那张就可以了……动作快一点。顺便拿几条毯子和几个枕头来,可能还需要一点白兰地。”

大伙儿听从指示分头办事,没多久她便帮忙着将父亲搬到床垫上。他略微呻吟,接着感觉到她的强壮臂膀抱着自己时,还露出微笑。她不断替他擦拭嘴边的血,手指上沾染了血迹,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却无法理解(这不可能是她的手),就像方才的思绪一样,这肯定是别人的。此时他的眼神越来越急躁,他在找人,他在找她的母亲。

“威廉斯,你跟普朵顿小姐说了没?”她低声问道。

他点点头。

于是她说:“亲爱的,母亲就快来了,你躺着别动。”她的声音轻柔、有说服力,像是在跟一个受苦的幼童说话,“母亲就快来了,你静静躺着别动哦,亲爱的。”

接着她来了,不敢相信,却仍惊恐地睁大眼睛。“菲利浦啊,菲利浦。”她扑倒在他身边,苍白的脸颊贴着他在枕头上的脸,“亲爱的,我亲爱的……你一定痛得厉害……跟我说哪里痛,跟我说呀,亲爱的。树枝断了……是雪的缘故……压到了你,菲利浦……但你跟我说哪里最痛,亲爱的。”

史蒂芬打了个手势,仆人们全都低着头慢慢退开,菲利浦爵士一直是他们的好朋友,他们爱他,各以各的方式与能力去爱他。

那个可怕的声音还继续说个不停,可怕的是因为不太像安娜的声音,它用平板的语调一而再、再而三地问同一个问题:“你告诉我哪里最痛,心爱的。”

但菲利浦爵士正在与痛苦搏斗,剧烈的、无法抗拒的、足以令人失去勇气的痛苦。他静静躺着,没有回答安娜。

后来,她轻声细语地诉说自己家乡的回忆来哄他。“而你是最可爱的男人。”她小声地说,“你的眼里有上帝的光。”但他躺在那儿无法回答。

此时的她似乎忘了史蒂芬的存在,用着恋人的口吻在对恋人说话——傻气地、深情地,想出许多昵称,就像恋人之间的相处。史蒂芬看着他们,目睹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景象:他睁开眼睛与母亲四目交接,这时仿佛有一道光照在他二人悲戚的脸上,以某种胜利之姿、以爱改变了他们,于是这两人在死亡谷的阴影中,重新为他们的孩子燃起了烽火。

· 2 ·

医师到达时已是傍晚,他整天都在外面,而且道路难行。他一接到消息,尽管马车在雪中寸步难行,仍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他尽力了,但能做的不多,因为菲利浦爵士清醒着,并希望保持清醒,不肯让他们用药物减轻他的痛苦。他可以很慢很慢地说话。

“不……不要那样……我有……重要的事……要说。不要用药……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伊凡斯。”

医师将下滑的枕头调整好,然后转过身小心地对史蒂芬低声说:“照顾好你母亲。我想,他快走了……不会太久了。我在隔壁的房间等着,需要的时候就喊我一声。”

“谢谢你,需要的时候我会叫你。”她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