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12(第3/4页)

湖水周围环绕着巨大的山毛榉老树,树下堆积着一层厚厚的落叶,仿佛在莫顿大宅那朴素的棕色土地上,铺了一张美丽光亮的树叶地毯。每年春天都会有一些新的小纺梭,及时为地毯添织绿纱,于是地毯一年比一年更软更厚,一年比一年更光辉灿烂。史蒂芬从小就爱这个地方,现在本能地来到这里求取安慰,谁知它的美却只是平添她的忧郁,因为美丽事物可能像双刃剑一样伤人。她无法回应此地心灵上的平静,因为她自己的心灵都平静不下来。

她心想:我再也不可能获得偌大的平和感,以后永远只能站在这片宁静之外了——不管这世上哪里有绝对的宁静与平和,我都永远只能置身于外。这想法就像某种预言似的,她不禁心中一凛。天鹅偏偏在这时候开始高声嘶叫,只为了向她证明自己的确当了父亲。“彼得,”她责怪道,“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你就不能相信我吗?我可是喂了你一整个冬天啊!”

但看样子彼得一点也不信任她,只见它朝着从树丛间出来的伴侣嘎嘎大叫,母天鹅也跟着嘶叫起来,一面愤怒地用力鼓翅,说白了意思就是:“走开,史蒂芬,你这个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的可笑家伙,你破坏了鸟巢、惊动了幼鸟,这美丽的清晨竟然出现你这个没有翅膀的大污点!”然后两只天鹅一起嘘她:“走开,史蒂芬!”史蒂芬只好走开,让它们去照顾小天鹅。

她想到拉弗瑞,便往马厩走去,那里正处于一片混乱与喧嚷中。老威廉斯正怒气冲冲地在骂人,丝毫不留情面:“那该死的小子,他在干吗?拜托你快一点,替那两匹马套上辔头,还有今天别再忘了它们的护膝……那个水桶怎么会放在那里?还有那支扫把也是!吉姆带那头沙毛畜生到铁匠那里去了没有?搞什么鬼,为什么没有?它的蹄铁都已经薄得像纸了!吉姆,你不准再把我的话当耳边风,要不然……喂,小子,那两匹马弄好了没?好啦,那就骑上去吧!你可别想用马鞍,免得把它们的背给磨伤!”

毛色亮泽、模样俊美的猎马被牵了出来,背上罩着盖毯(初春清晨仍相当寒冷),精瘦又好动的拉弗瑞也在其中,它戴着头罩,两只眼睛从以饰带整齐镶边的眼孔,射出如鹰一般的锋利眼神。头罩上方还有两个洞,伸出它小小、尖尖的耳朵,此时正兴奋地动个不停。“等一下!”威廉斯咆哮道,“你在干什么!快点,缰绳弄短一点,又不是在表演马戏!”随后看见了史蒂芬,便说:“对不起,史蒂芬小姐,不过那匹马要是不仔细牵着,后果不堪设想,它会闹脾气闹到颠颠跳跳!”

他们站在那里看着拉弗瑞跳过栅门,老威廉斯轻声说道:“它真是奇迹——我在马厩里工作五十几年了,从来没像爱拉弗瑞这样爱过一匹马。不过它可不是普通的马,它像人一样,而且比我知道的很多人都还要好……”

史蒂芬回答道:“说不定它正如其名是个诗人,我想它要是能写字,应该会写诗。听说爱尔兰人都有一颗诗人的心,也许他们也把这项天赋传给马儿了。”

话一说完,他二人面露微笑,各自有点不好意思,但眼中蕴含着对彼此的深厚感情,如今他们俩都深爱的拉弗瑞更巩固了这份多年的情谊——这也难怪,因为马厩里从来没出过比它更英勇、更有礼的马儿。

“哎呀,”威廉斯叹息道,“我已经老了,拉弗瑞也快十一岁了,可是它还不像我手脚这么多毛病。今年冬天,我可被风湿给整惨了。”

她又多待了片刻安慰威廉斯,然后才很慢很慢地走回屋里。可怜的威廉斯,她暗想,他老了,不过谢天谢地,拉弗瑞安然无恙。

整栋屋子暴露在斜照的明亮阳光下,好像在晒肩膀似的。她往上一瞥,正巧与屋子四目相对,不禁觉得莫顿正在想着她,因为那些窗子仿佛在召唤:“回家吧,回家吧,快进屋里来,史蒂芬!”她就像听到它们说话似的,回答道:“我来了。”随即加快迟滞的脚步奔跑起来,以回应这份充满怜惜的慈祥善意。是的,她跑着穿过半圆扇形窗底下的厚重白门,进入大厅后奔上楼梯,厅里悬挂着戈登历代祖先的滑稽肖像。这些人早已远离尘世,却仍神奇地活着,因为他们的思想造就了莫顿的美丽妥帖,他们的爱孕育了父子相传的后代——父子相传,直到史蒂芬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