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二章 宜尔子孙(第4/6页)

我笑道:“陛下仁孝有加,和睦亲亲,实是万民表率。”

高曜甚是喜悦,亦有如释重负之感:“昌平皇叔在那湿瘴之地也够久了,也该回来了。”当年参倒昌平郡王,也有这位新君一份力,难怪他要急忙赦昌平回京了。只听高曜又道:“此事就议到这。还有一件家事,有人告诉了朕,朕想问问你知道不知道。”

我正沉浸在这小小的欢喜之中,遂笑道:“陛下请说。”

高曜的笑意蓦地冷峻起来,“这件事是关于陆愚卿和华阳皇妹的,你若知道,还请如实答朕。”

高曜登上帝位,其沉稳与精明,其神态和语气,都变得酷似高思谚。他说我变了一个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他的变化令人欣喜和安心,又倍感寒意。帝王宝座,像一具冰棺,陈放着千年不朽千篇一律的青白面孔,供人瞻仰。

他忽然提起陆愚卿和华阳公主,我有些不知所措。亲政第一天,就有人忙不迭把华阳公主的事告诉了高曜么?还是在他降居日华殿闭门不出的时候,就有人心急嘴快的去表忠心了呢?

心念极快地转过,我仍旧抱着一丝希望:“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高曜微微冷笑:“今天朕第一天上朝,左将军陆愚卿就借口腿疾旧患,想辞官归养乡间。好像朕的朝堂上有毒蛇追着他咬似的,当真是煞风景。”

我淡淡道:“陆将军为国征战多年,身罹疾患也甚是寻常。咸平十四年,将军便托疾推却了平定河北路归义侯叛乱的事。请问陛下准陆将军辞官了么?”

高曜哼了一声:“陆将军为国辛劳多年,也该好好养病了。所以朕没有挽留,当堂照准。”

通常官员辞官,皇帝都当挽留以示重用,似这般直通通地准予辞官,是示群臣以极度不满。然而陆愚卿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新君才登位,便不恤老臣,恐怕不但陆愚卿心生怨望,连群臣也会暗自不满。我不禁担心,竟有些怨他年少气盛了:“陆将军于国有功,先帝曾赞他是福将,且又是夷思皇后的兄长。陛下当礼敬才是——”

高曜道:“朕是一国之君,那陆愚卿可有把朕放在眼中?什么托疾辞官,分明是试探朕!朕可没工夫和他耍三留三辞的把戏。再说正因朕礼敬这位舅舅,所以诸事无不应允。这难道不好么?”

日华殿的南书房甚是逼仄,我退到窗边,对新君的锋芒避无可避:“陛下……”

高曜越说越气愤,语调激昂起来:“他以为朕不知道他心虚么?当日他是如何教华阳皇妹在先帝面前诋毁朕的,朕一清二楚!”

我蹙眉道:“陛下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高曜一怔:“这么说,你也是知道这件事的。”我垂头不语,算是默认。他又道,“朕听闻当初父皇与华阳皇妹交谈之时,身边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闻得三言两语的,也就是当时几个守在外面的贴身内监。你是如何知道的?”

尚未开言,忽见地下人影一颤,原是小简的肩头微微耸动。他低着头,双手绞成一团,自袖中露出一段发白的指节。高曜瞥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疑色。

我不慌不忙道:“此事说来也巧,当时微臣正往小书房,听见华阳公主来请安。公主殿下一向不愿见到微臣,所以微臣暂避不出,因此无意中听见先帝与公主殿下交谈。”小简的双手顿时松了几分,鬓边的冷汗在窗下细密如针芒。

高曜道:“这样说来,你比他们听得还要清楚?”说着一指小简。

我叹道:“微臣的确字字耳闻,如錾心头。然而微臣不能将此事禀告陛下,请陛下恕罪。”

高曜一怔,随即笑道:“朕知道你又要来‘疏不间亲,远不间近’这一套。你不说,朕也知道。”

我下拜恳求:“请陛下不要责怪公主殿下,殿下还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