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册 第七章 师克在和(第3/5页)

我笑道:“痛快!海盗毕竟是海盗,只会一味逞强斗狠,怎知‘佯北勿从’‘饵兵勿食’?弘扬郡王则‘围师必阙’‘穷寇勿迫’[36]。甚好。”

朱云笑道:“二姐英明。不过海盗们逃去了海上,铁索也拦不住,要追也难。”

高曜小试牛刀,竟然大获全胜,我又欣慰又骄傲,不禁痛饮一杯。忽觉四周蓦然一静,有一个轻柔婉转、细若游丝的女子声音在楼下唱道:“鬻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鬻就汝输征。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37]

朱云听了两句,道:“真好听,只是太凄婉了些。我常来这里坐着,竟从未听过。”

我倾听片刻,迟疑道:“这是……”

朱云奇道:“姐姐日日在宫里坐着,莫非听过这歌?”

只听那女孩子又唱道:“卤浓盐淡未得闲,采樵深入无穷山。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出去夕阳还……”我叹道:“云弟,你听出来她在唱什么么?”

朱云又听了两句:“仿佛是……亭户?”

我颔首道:“这是民间新制的《鬻海歌》。”

朱云道:“二姐如何知道?”

我不答,转头向绿萼道:“去问一问,若得闲,请她上来唱一曲。”绿萼领命去了。我这才道,“这歌儿在江南道传唱有些日子了,我在小书房读到过。说的是‘亭户’之苦。”

朱云想了想,不觉现出迷茫的神情:“‘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鬻就汝输征’‘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山去夕阳还’,亭户竟这样苦?”

一瞬的恍惚,我这才意识到,朱云与我们是异父姐弟。我和母亲所承受的惊恐和困苦,我们在狱中所度过的那些饥寒交迫的日子,他从未经受过。虽然父亲和母亲是长公主府的管家,整日操劳,但朱云自小备受疼爱,又与高旸做伴,从未行过僮仆厮养之事。他尚未成年,就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又借着玉枢的宠爱,成为龙卫右厢副指挥使。他并未真正尝过卑微与屈辱的滋味,又如何懂得盐场亭户的苦?如何明白为何亭户愿意抛弃家园,成为居无定所、遭人唾骂、被官府通缉的海盗?就连那四处漂泊的歌女,也并不曾真正唱出其中的苦难与怜悯。

我微微一笑道:“随口唱的,何必当真?弘阳郡王现下还在江南道么?”

朱云忙道:“王爷打走海盗,陛下大加赞赏,于是命他去西北勘察盐政。”说着又好奇问道,“这么大一件事,二姐竟然不知?”

我一怔:“西北?”

朱云道:“不错。”

高旸和高曜的表兄裘玉郎在西北军中度田,高曜立功后立刻去西北巡视盐政。昌平郡王……我眉心一蹙:“竟然都在西北军中了,有趣……”

朱云好奇道:“二姐,西北也有盐政可查么?”

我淡淡道:“西北有青白盐,向由羌人专利。虽然我朝正在对西夏用兵,但也还是会有羌人走私青白盐进来。未与西夏开战之前,这些盐都是西北军榷,所得的钱专充军费。弘阳郡王究竟是几时立功,又是几时去了西北的?”

朱云道:“今天是初六,海盗之事大约是半个月前的事情,想来现在也就刚刚到西北而已。”

我屈指道:“江南百姓若有上书,到京中约有六七日,从公车府到御书房,还有十来天。如此看来,最多两三天,我便能在小书房看到江南闹海盗的事了。”

朱云惊叹:“百姓上表竟然这样慢?怨不得这么大的事情,二姐却还不知道。”

我微微冷笑:“天子还肯留着公车府使庶民的苦乐直达天听,已是难得。你知道每天有多少百姓上书喊冤、告状、讨赏、自荐么?光夹带的血书我每日不知要看多少,回漱玉斋洗手,恨不得洗掉一层皮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