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册 第三十九章 恶止其身(第4/6页)

这一刻,竟有彼此相知的平安喜乐。

我举眸,与他相视而笑。

第二天,窗上炫目的日光将我唤醒,我睁开双眼才惊觉已经很迟了。大片的阳光被竹帘挤压成甜蜜的银丝糖,闲闲抛洒在光溜溜的柚木地板上。雀儿落梅窗花在我眼中落下愉悦的暗红色阴翳,耳边传来窗下丫头们嘻闹的清脆笑声。忽见芳馨轻轻推开隔扇,探进头来,见我披衣立在窗边,笑道:“姑娘怎么自己起来了,也不叫奴婢们进来服侍。”说罢回头命人端沐盆栉巾等物进来。

我穿好衣裳,站在窗前看众人一面说笑一面拧了热巾子擦拭栏杆牌匾,水声撩起薄薄的烟,散漫出明媚的色彩,像藕臂上的七彩珠光。芳馨攥着我的发梢慢慢梳理着,细细打量着我的面色,微笑道:“姑娘这一觉好睡,从来没见姑娘无事睡得这么迟的。”

我漱了口道:“昨晚多话,回来晚了些。”

芳馨抿嘴笑道:“奴婢从前就说,姑娘和陛下是极谈得来的。”

我淡淡一笑,将热巾覆在脸上。芳馨忙关了窗户,扶我坐在妆台前,又挥手令众人出去。我思忖良久,叹息道:“可惜他是皇帝。”

芳馨小心道:“人生如白驹过隙,姑娘何必如此自苦?”

我微笑道:“姑姑多虑,我并不觉得苦。”

芳馨疑惑地看着我,张了张口,终是无言。梳好了头,芳馨将高旸所赠的青金石水滴坠裾捧了出来。冬日衣裙厚重,本可以不用坠裾,我知道她在试探我对高旸的情义,于是微微一笑,从锦盒中取出一颗,亲自挂在裙下。

正用早膳,只见上次来请我去梨园看戏的小内监又来了。芳馨笑道:“这次来漱玉斋又为了什么?莫不是你们康总管又请我们姑娘去看戏么?”

那小内监躬身笑道:“姑姑料事如神。康总管说,《宪英劝弟》这出戏照大人的意思改了戏词,请大人再去听听。”

我啜着粳米白粥,好一会儿才道:“好。你先去,我即刻便到。”

那小内监本来垂头不敢看我,忽听我应了,顿时舒一口气道:“奴婢这就回去复命。”说罢一溜烟去了。

芳馨道:“姑娘几时叫他们改戏词的?奴婢日日陪伴姑娘,怎么不知道?”

我推了碗箸道:“我哪里得空叫他改戏词呢?”

芳馨一怔,不解道:“那康总管请姑娘去梨园,究竟是什么意图?”

我哼了一声:“姑姑随我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梨树上的绢花虽没有拆下来,却已经泛黄了。似有若无的香气暗暗浮动,像是冬日里难得蓬勃的阳光中幽游的细尘。台上有一生一旦在披着水袖踏着云步,相携而唱。台下不远处,却有几个新徒正抱了青色的被褥出来,搭在梨树之间的长绳上,正要拿棍子拍,见我和康总管来了,忙袖手退下。走得近了,能嗅到尘世中沧桑的味道,裹挟着台上眉目间旖旎的眼风,天上人间。

康总管叫过一个正在走边的少年武生:“叫台上唱一折《宪英劝弟》的《惊变》来听。”说罢又向我笑道,“朱大人稍待,一会儿他们就能唱起来了。”

我见他如此随意,可见并没有请我看戏的意思,于是笑道:“今日倒不见梁旦?”

康总管的笑口像是用刀在西瓜上刻下的半月形:“梁师傅昨日在家中吃咸了,今天一来梨园便不停地咳嗽啐痰,奴婢见他唱不得,便请他回家去歇着了。”

我笑道:“这位梁师傅怎么不晓得爱惜自己的嗓音?”

康总管无奈道:“太后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奴婢们就更是随他去了。听说这位梁师傅是个孝子,为母亲守墓三年不食荤腥,也不唱戏。出了孝也还是粗茶淡饭的,整日吃咸菜。倒把宫里的那些月例都拿出去分给弟弟妹妹置产业了。听说他的弟弟在城外颇买了些地,两个妹妹也都嫁得很体面。这些全靠他一个人辛苦学戏唱戏挣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