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册 第十章 大忠小忠(第4/5页)

我又道:“皇后与陆贵妃,姑姑说,圣上更喜欢谁?”

芳馨恭声道:“圣上对皇后,虽说恩宠不多,但还算客气。若论喜欢,大约更喜欢陆贵妃。陆贵妃谦逊有礼,知书识墨。皇后的性子……有时对下面的人严厉些。”

我又问道:“既如此,为何不立陆贵妃为后?难道陆贵妃也如周贵妃一般,有绝不能立为皇后的理由么?”

芳馨道:“陆贵妃出身高贵,人又温柔敦厚。若立贵妃为后,应无不妥。”

我沉吟道:“皇后是武英侯的女儿,武英侯的父兄都是开国功臣;陆贵妃是太傅陆谦的孙女……”再向下想,脑中轰然如雷电滚过,冷汗如芒刺在身。直到芳馨推我,我方从酣梦中惊醒,于是命她撤了茶,服侍梳洗。然而这一夜,因着不可说的胡乱猜度,我辗转反侧,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晨起更衣系了玉枢亲手缝制的隐翠香囊。囊中琼英枯萎,残香消散。红叶一面填进新制的香,一边笑道:“奴婢昨天看到姑娘和三位大人在一起说话,都穿得好生素净。连史大人那样爱红的美人,都穿了青白色的衣衫。难道是四位大人约好的么?”说着看着妆台上陈列的几只钗环,又问道,“姑娘今天戴什么?”

我随手拿了一只素银环给她:“还是这个吧。”

红叶道:“姑娘换了吧。这个已经戴了好几天了。”

我自镜中一笑道:“妆扮华丽了,恐有人说闲话。”

红叶只得接了银环:“姑娘侍奉皇后所生的二殿下,就是多妆扮些,旁人也不能说什么。”

镜中笑容遽然生出一丝讥诮之意,满目晨光霎时如寒铁生冷。我将随手把玩的紫玉钗往妆奁中一抛,淡淡道:“二殿下就是二殿下,说什么皇后的二殿下!”

红叶不解,却也不敢再问。忽见芳馨进来道:“姑娘,启祥殿来人回话了。”说罢身子一让,乳母李氏走进来行了一礼。我笑道:“不拘叫哪个丫头来就是了,嬷嬷又何必亲自过来?”

李氏一脸笑意:“奴婢怕小孩子们说话不清楚,自然要亲自来向大人禀告。”

我笑问:“殿下昨夜睡得可安好么?”

李氏道:“殿下昨晚听了许久的故事,又问了好些,睡得有些晚,这会儿还没起身。”

我点头道:“殿下抱恙,今天还上学么?”

李氏笑道:“奴婢正是为了这事来回大人的。皇后下旨,今日殿下歇息一天,不但不去上学,连晨昏定省也免了。”

我忙问道:“大书房那边知道了么?”

李氏道:“夫子才进宫,自是不知。因此还要请姑娘到前面去告假。”

我笑道:“待我向皇后问过安,这就去。”

李氏退下后,红叶欢喜道:“殿下好学,李嬷嬷也耐心。姑娘料事如神!只怕今夜芸儿又要过来取经了!”

我淡淡一笑:“她取的,何止是‘经’?”

梳洗已毕,当去晨省。由东一街往南,走到尽头右转,远远只见一乘明黄色的十六抬轿舆等候在守坤宫门口,几十个宫人打着龙旗龙伞、凤羽翮扇,捧着金瓜、香炉等物静悄悄立在宫墙下。我忙缩回身子:“这是御驾的仪仗么?”

芳馨探头望了一眼,笑道:“正是早朝的銮驾。姑娘躲在这里可算不敬,还是快进去吧,正好给圣上请安。”

我又探身望了一眼。遥想十六岁的少年,站在金水门楼上,望着夜色中践踏为泥,炮火中燔烧成灰的至亲,不知眼角冰冷的血色中,有无半分幼时的友悌之情。

正待举步,忽见一个身着靛蓝缂丝金龙袍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钻进轿舆。内官扬鞭开道,长声唱道:“起驾——”銮舆迤逦向南而去。

汉白玉阶镌龙镂凤,茫茫银光刺得眼痛。明黄色銮舆缓缓南行,如白云上腾飞的金龙,却被延襄宫与延秀宫高耸的朱墙框定。定川殿叠檐飞角,蹲兽铁马披戴霞光,格外庄严。再向南,奉先殿与谨身殿如虎蹲伏,琉璃瓦鳞次栉比,耀彩流光。晨钟铿然,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