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3/4页)

“这风险我们冒不起!”

“南京事件的时候,直鲁军和江右军几次跑进教堂来,我们不是躲过来了吗?”法比启发神父。

“可是日本人已经知道女学生藏在教堂里……”

“那就是你向日本人供认的时候,已经想好要牺牲这些女人了。”激动的法比发音含煳但语速飞快。他看老神父吃力地在理解他,便又重复一遍刚才的指控。他从来没像此刻这样,感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中国男人,那么排外,甚至有些封建,企图阻止任何外国男人欺负自己种族的女人。

“法比·阿多那多,这件事我没有跟你商量!”英格曼神父以低音压住了法比的高音。

门铃响了。蜡烛上的火苗扭动一下。

“快到地下室去!”法比对女人们说:“我活着,谁也别想拉你们做垫背的!”

“没有拉我们,我们是自愿的。”玉墨看着法比,为这一瞥目光,法比等了好多个时辰,好几天,好几夜,这目光已使法比中毒上瘾,现在发射这目光的眼睛要随那身躯离去,毒瘾却留给了法比。

“我去跟少佐说一声,请求他再给我们十分钟。”英格曼说。

“二十分吧。装扮学生,二十分钟是起码的。”玉墨说。

英格曼神父眼睛一亮,他没想到赵玉墨的想法比他更聪明、更成熟,干脆就扮出一批女学生来!

“你觉得你们能扮得像吗?”英格曼问。

红菱接着道:“放心吧,神父,除了扮我们自己扮不像,我们扮谁都像!”

玉墨说:“法比,请把学生服拿来,不要日常穿的,要最庄重的,要快!”

法比跑到圣经工场,开始往阁楼上攀登时,突然想到,刚才赵玉墨没有叫他“副神父”,而是叫他“法比”,把“法比”叫成了一个地道的中国名字。

英格曼神父的恳求得到了少佐的批准。他的部队在寒冷中静默地多候了二十分钟。英格曼给的理由是说得过去的:唱诗礼服很久没被穿过,有的需要钉纽扣,有的需要缝补、慰烫。士兵们站在围墙外,一个挨一个,刺刀直指前方。多二十分钟就像二十分钟吧,好东西是值得等待的。日本人是最讲究仪式的。一盘河豚上桌,都装点成艺术品,何况美味的处女。

二十分钟后,厨房的门开了,一群穿黑色水手裙、戴黑礼帽的年轻姑娘走出来,她们微垂脸,像恼恨自己的发育的处女那样含着胸,每人的胳膊肘下,夹着一本《圣经》歌本。

她们是南京城最漂亮的一群“女学生”。这是我想象的,因为女学生对她们是个梦,她们是按梦想来装扮演女学生的,因此就加上了梦的美化。

再说,南京这座自古就诱陷了无数江南美女、把她们变成青楼绝代的古城,很少生产丑陋的窑姐,丑女子首先通不过入门考核,其次是日后会降低妓院名望,甚至得罪客人。所以在电影尚在萌芽时期的江南,盛产的穷苦美女只有两个去处,一是戏园,一是妓馆。

我姨妈书娟没有亲眼看见赵玉墨一行的离去。后来是听法比说的,她们个个夺目。

赵玉墨个子最高,因此走在队伍最后。

英格曼神父走上前,给每个女人画十字祈求幸运。轮到赵玉墨了,她娇羞地一笑,屈了一下膝盖,惟妙惟肖的一个女学生。

英格曼神父轻声说:“你们来这里,原来是避难的。”

“多谢神父当时收留我们,不然我们这样的女人,现在不知道给祸害成什么样了。”法比这时凑过来,不眨眼地看着玉墨。玉墨又说:“我们活着,反正就是给人祸害,也祸害别人。”她俏皮地飞了两个神父一眼。

法比为女人们拉开沉重的门。外面手电筒光亮照着一片刺刀的森林。少佐僵直地立正,脸孔在阴影中,但眼睛和白牙流露的喜出望外却从昏暗中跃出来。法比从来没想到他会拉开这扇门,把人直接送上末路,把一个叫赵玉墨的女子送上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