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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沿着涅夫斯基大街逛了回去,到达安尼克大桥,找到斯莫尔尼的七路无轨电车,要在列宁格勒的众间谍们会合之前,赶往那儿赴第三次的约会。

两个身穿牛仔裤的男孩在他前面等公交车。在他后方,还排有三个包头巾的妇女。电车来了,男孩们跳了上去,他也跟在他们后头上了车。那两个男孩大声地说着话。有一位老人站了起来让其中的一位妇女坐下。巴雷脚下一个不稳,几乎滑倒。他心里想:我们是善良的一群人。如果能够就这样整天待在一块儿,彼此作伴,那该有多好。一个小男孩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不知道在问他什么事情。巴雷灵感一来,突然把袖子卷了起来,把派迪送给他的腕表展示给他看。那个男孩研究了一下,嘴里发出愤怒的吐气声。电车叮当一声,停了下来。

他一定逃避了,当巴雷进入公园时为求安心这样想着。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头来。他倒畏缩了,但是,谁能怪他呢?

但是,就在此时,他看到他了。歌德!卡佳口里那个伟大的歌德,伟大的思想家和情圣。在你走入碎石路的时候,他会坐在你左边的第三张板凳上。一个虚无主义者是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事情的。

歌德正在读报纸。他看起来很清醒,但身高好像仅及他原来的一半。不过,他当然还是穿着他那套黑色西装。在看到眼前的歌德竟是这种朴实平常的样子之后,巴雷原先消沉的心又开始跃动起来。那一位伟大诗人的阴影消失了。他曾经平滑的脸上现在也刻下了岁月的痕迹。在这位蓄着胡子、坐在公园板凳上呼吸新鲜空气的俄国人脸上,是看不到活泼两个字的。

但歌德浑然未觉,他坐在一圈好战的苏俄圣人的包围之中: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等人的铜像正一言不发地把他们的阴郁之色逼射在他身上。

就在这个一切似乎是极其平常的当儿,巴雷突然想起了“斯摩拉”这个词。它的意思是焦油。在斯莫尔尼这个地方,彼得大帝曾为俄国第一批海军储存了焦油。

坐在歌德身旁的那些人看起来都和歌德一样正常。这天的天气也许有些阴暗,但是刚露脸的太阳已经行了奇迹。因此,那些好市民们都不约而同地剥了衣服,男孩子们裸露上身,女孩子们则像一枝枝枯萎被扔掉的花朵。一些臃肿的女人穿着丝质胸罩趴卧在歌德前面的草坪上,听着收音机,嚼着三明治。他们的谈笑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有一条碎石子路通到那张凳子边。巴雷走上去,看着叠起的地图后面的一些事项。奈德曾经说过,在现场,在这行讨厌的行规进行之时,消息来源就是“主角”,由“主角”来决定要会面或是喊停。

巴雷距离他的“主角”有五十码之远,但是那条路就像用尺画线一样把他俩连在一块。他走路的速度是太快抑或太慢?一度,他差点和迎面而来的一对游客撞个正着,接着他差点被从后头赶上来的游客推到一旁。如果他没注意到你,你就再等五分钟,再试第二次,派迪这样跟他说过了。他的眼睛瞟过地图,看见歌德的头抬了起来,似乎是已察觉到他就在跟前。他看见歌德的两腮以及深陷的眼窝。然后,他把报纸折了起来,好像是在折露营的人所用的毛毯。他注意到歌德有些笨拙,与他的举止不太一致。他就像巴雷心中的倒计时,像瑞士城里的一个时钟,精准得有些过分:现在,我要抬起苍白的脸孔。现在,我要用白旗敲打十二下。现在,我要站起来,并且大踏步走开。报纸被折了起来。歌德把它放入口袋,带着一种老师的姿态看了看他的腕表。之后,他好像是某人发明的一个机械人,步入行人队伍,大步大步地向着河边走去。

现在,巴雷的步伐随着歌德移动了。他的猎物正向一列停放着的汽车走去,巴雷的眼睛和脑子一样地清醒,跟着他亦步亦趋,也到了那一列车子面前,又看他走到瓦河边,河水流得很快。河边的清风吹来,他的夹克立时鼓胀了起来。一艘汽船从河面上驶过,但是船上的游客鲜少有一丝愉快的表情。又有一艘运煤船驶了过去,从烟囱里冒出了黑黑的浓烟,映在摇曳的河面上煞是漂亮。歌德斜靠在栏杆上望着河水出神,好像是在计算着河水的流速。巴雷朝他走过去,眼睛瞟过他的地图快步地往前走。即使当歌德操着那口非常纯正的英语,也就是在皮里德尔基诺的阳台上让他惊醒的英语,他也没立时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