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4/6页)

“你还讲下去吗?”她说。

我点点头,她一言不发,转身向嵌有椭圆形镜子的梳妆台走去,拿起象牙色听筒。一瞬间,我在镜子里看到我自己站在她那急切难熬的身体和一张白色的大床之间,看到了我内疚的姿态:脸绷得紧紧的,领带晃荡着;床后面又有一面镜子,它就像汹涌的大海,把我们的人影前前后后地抛来抛去,时间、地点、环境都像发了狂似的一分为二,二又分成四……这样连续分割下去。一只狂热的风箱不停地煽动我的视像,使它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这时她的两唇微动,朝我说了句无声的“对不起”,接着就不耐烦地冲着电话听筒说,“是啊,是我”,然后用手遮住话筒,向我微笑说,“是我的妹妹,一秒钟就够了”。这时我脑海里转动起那些已经忘却了的故事:男佣人被女主人召去替她擦背,汽车司机分享了主人的妻子,开往里诺的头等卧铺车里,搬运工被邀至阔太太的会客间——我思忖着,但是这是兄弟会,是我们的运动啊。现在我看到她笑了,说道,“是啊,亲爱的格温,是的”,同时那只没拿听筒的手举了起来似乎想摸一下头发,接着一个急遽的动作,红袍像面纱一样拉开了,镜子里露出了她的裸体的娇小而丰满的曲线,又柔软又结实,我看到时不禁屏住了气。在这如梦的一瞬间后,长袍又合拢了,而我看到的只是鲜红长袍上面一双神秘的、含笑的眼睛。

我向门口走去,愤怒和强烈的激动在心内交锋。我在她身边走过时,只听得喀的一声,电话挂上了,她猛地一转身碰到了我,我不知所措了,因为思想观念和生物本能之间,责任和欲望之间的冲突是既微妙又混乱的。我朝她走去,心想,让他们把门砸了吧,谁愿意,谁就来吧。

我不知道是醒着,还是在做梦。四周静极了,但我肯定曾经有过响声,而且肯定是从房间那一头传来的。这时她在我身旁发出一声轻叹。奇怪。我的思潮翻腾。一头公牛把我从矮栗树林里追逐出来。我跑上一座小山,整座山在上下起伏。我听到了声响,抬头一看,一个男人在过道的昏暗灯光下站着,眼睛直瞪瞪地望着我,既不感兴趣,也不显出惊异。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瞪着双眼,呼吸也平平稳稳。接着我听到她在我身边挪了一下。

“哦,哈啰,亲爱的,”她的声音仿佛从远处传来。“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啊,”他说。“早点叫醒我,我还有很多事要干呢。”

“我会记住的,亲爱的,”她睡眼惺忪地说。“好好休息……”

“明儿见,你也好好休息吧,”他说道,发出一声短促的干笑声。

门关了。我在黑暗里躺了一会儿,呼吸很急促。奇怪,我伸出手去碰了碰她,没有回答。我俯在她身上,感到她的气息喷在我脸上,既温暖又清香。我本想流连不去:一件宝物冒险到手,可惜为时已晚,而此刻将永远失去——我想细细体验一下这种辛酸味。可是她仿佛一直没有醒来过,仿佛如果此刻醒来,她将尖声大叫大嚷。我匆匆从床上溜下寻找衣服,虽然四周一片黑魆魆的,我的眼睛却始终盯着那曾经出现过亮光的地方。我瞎摸一阵,找到一只椅子,一只空椅子。我的衣服到哪儿去了?真傻!我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我赤裸着身体在暗中摸去,找到了放衣服的椅子,急急忙忙穿好后就溜了出去,仅在门口停了停,借着过道里微弱的光线往后看了一眼。她睡在那儿,没有叹息声,也没有笑容,一个正在做梦的美人,一只象牙色手臂伸在墨黑的头发上面。我关上了门,心怦怦乱跳,经过过道时,生怕遇见那个男人来拦住我,可能是几个男人,也可能一大群人。接着我就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