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9页)

“可是那是不是有危险……”话声逐渐低下去了。

我听着他们走开;听到他们碰撞椅子的声音。机器嗡嗡地响着,我敢肯定他们是在谈论我,我壮起胆子准备经受电击,但是我还是被电击倒了。电脉冲迅速地、断续地传过来,逐渐增强,直到我简直在电流波节之间摇晃为止。我的牙齿咔嗒咔嗒地打战。我闭上眼睛,咬着嘴唇忍住不叫喊。我满嘴都是热血。我透过眼缝,看见围成一圈的手和脸,在灯光下显得眼花缭乱。有人在图表上潦草地作着记录。

“看,他在摇晃,”有人叫道。

“不会吧,难道这是真的?”

一张油滑的脸凑了上来。“摇晃得真有节奏呢,你看是不是?使劲儿,孩子!使出劲儿来!”他笑着说。

突然我的惶惑不安的心情暂时消失了,我要的是愤怒,极度的狂怒。但是不知怎么地,那猛击着我全身的电脉冲使得我不能那样做。有什么东西被弄得支离破碎了。尽管我过去很少运用发怒和愤慨的能力,但是毫无疑问我是具备这种能力的;而且像一个被人骂做畜生的男子汉那样知道必须去搏斗,不管他有没有发怒,我试着想象自己发怒了——结果却发现了一种更加深刻的冷漠的意识。我已经不感到愤怒了。我只是手足无措而已。上头那些人似乎觉察到了这一点。要避开电击是根本不可能的,我随着那颤抖的电流翻滚着,然后失去了知觉。

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那些灯仍然亮着。我在玻璃板的下方躺着,感到有些泄气。我的四肢好像都被截掉了。天气很暖和。朦胧的白色天花板,在我上头向远处扩展开去。我两眼噙着泪水。原因呢,我可不知道。这使我发愁。我想敲玻璃板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是我动弹不了。甚至连最轻微的尝试,差不多仅仅是一种希望,就使我累坏了。我躺着,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处在一种模糊的变化过程中。我好像已经丧失了有关比例的一切感觉。我的身体究竟伸展到哪里为止,而那清澈的、白色的世界又从哪里开始?思想回避着我,隐藏在洁白的、茫茫的病房的空间里,我似乎仅仅是由于正在暗淡下来的光线才和空间保持着一点联系。除了缓慢的脉搏的跳动以外,什么声音也没有。我睁不开眼睛。我好像孑然一身,生活在别的什么世界里;过了一会儿,一个护士俯下身来,把一种暖热的流汁灌进我的嘴里。我作呕,然后咽了下去,感到液体缓慢地流进身体里面模模糊糊的部位。我好像被一只彩虹色的大气球裹了起来。几只手轻轻地在我身上移动着,给我带来模糊的回忆。他们用暖和的液体给我洗澡,几只手在我那感觉模糊的肉体上轻柔地四处触摸着,然后用一条消过毒的质地轻软的被单把我给裹住了。我觉得自己跳了起来,像一只掷过屋顶进入薄雾之中的球那样飘开去,撞到一堆破机器旁边的一堵不显露的墙上,又弹了回来。这得要多少时间,我不知道。但是此刻,我听见在活动着的手的上方传过来一个人的亲切的说话声,说着一些我所熟悉、但是意义不清的话。我热切地倾听着,知道句子的结构和韵律,领会得到这时在相继进行的提问和说明的声音之间细微的节奏上的区别。可是它们的意义仍然湮没在茫茫的白色之中,而我自己也在这里面消失了。

别的说话声响起来了。好几张脸在我上方张望着,就像那不可理解的鱼瞪着缺乏辨别力的眼睛,朝着养鱼缸的玻璃壁往外凝视一样。我看见他们一动不动地停留在我的上方,接着有两个动起来了,先是他们的头部,然后是他们那鳍形的手指尖恍惚地从箱顶上移开去。他们像缓慢的潮汐的波涛那样来来去去,完全令人不可思议。我看那两个人起劲地动着嘴巴。可是我不懂。他们再说一遍,我仍然不理解他们的意思。我担心起来了。我看见一张笔迹潦草的卡片挂在我的上头,全是一堆乱糟糟的字母。他们在热烈地商量着。不知怎么地,我心里有点明白了。一阵孤独的恐怖感攫住了我;他们好像在扮演一幕神秘的哑剧。而从这个角度看他们是受到妨碍的。他们看上去像是十足的傻瓜,我不喜欢这个。这不合适。我看得见一个医生的鼻子上有污点;一个护士长着松软的双下巴。另外的几张脸凑上来了,他们的嘴巴由于无声的愤怒而抽搐着。可是我们都是通人情的,我想着,不知道我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