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第3/7页)

毫不夸张地说,所有这一切听起来有点极端,然而从历史上看,这个国家的军事冲突,至少对非洲裔美国人来说,是战争中的战争。比如,南北战争,即最后一次印第安战争、西班牙—美国战争、第一、二次世界大战等。而且,为了履行黑人作为一个公民的义务,常常有必要为自我肯定的权利而斗争。于是,我的飞行员准备为战争作最后的牺牲,这是多数政府要求它们身体健全的公民应尽的义务;但是对于他,他的生命好像比跟他同样作出了牺牲的白人要更不值钱。这种事实导致活生生的折磨,由于明白这一点,紧张的螺丝被拧得更紧了;一旦和平条约生效,德国战俘营里的长官可以移居美国,马上享受到自由的权利,但所有这些,多数英勇的黑人士兵是无权得到的。这样,民主理念和英勇征战,都被弥漫着的种族和肤色的神秘性变得荒谬绝伦。

我自己选择了在商船服务作为更民主的服役方式(我过去有一位同事,是位诗人,他在第一次出海时便死在离摩尔曼斯克不远的地方);作为水手,有一次我在欧洲上岸,遇见许多黑人士兵;他们生动地诉说了,自己遭遇的不很民主的对待,而民主是他们为之战斗和努力争取的东西。因为我有一位神父在圣胡安山、菲律宾和中国作战,我知道这类抱怨声发自非常典型的美国两难困境:你在战场跟黑人士兵讲平等,而到了和平时期,为什么就不给他们平等权利了呢?我也听到一些关于黑人飞行员的磨难和遭遇,他们在隔离营受训,遭到白人军官和士兵的百般侮辱,但后来还是不让飞上天去履行作战任务。

其实,我以前出版过写这种情况的短篇小说,在将经验改变成小说的尝试中,我发现那些蕴藏着的戏剧性,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因为,我用黑与白、多数与少数冲突的提法去设想问题时,直面一个白色军官拒绝承认一位黑人的人性,不把他学好技术的同时改善他的经济状况,当作一种有尊严的报效祖国的行为;我终于明白,这位飞行员在经受着看不见自己的困难。而这一切,是他自己的群体属于哪一阶级跟文化上的差异之间的矛盾情绪所造成的,这种情绪,被一次意外的经历强化了;有一次他的飞机坠落在一位黑人佃农的种植园里,佃农的观点和习俗,勾起他对部队的不堪待遇和同为奴隶出身经历的惨痛回忆。作为身处两个世界的人,这位飞行员感到自己被这两个世界所误解了,因此,处于哪个世界他都很不自在。简而言之,这部小说描写了,为证明自我价值、为获得个人尊严而取得切实有力的支持所作的自觉努力。我并不知道他跟看不见的人有无亲缘关系,但是,他身上确实有着这样的苗头。

在同一时期,我发表了另一个短篇小说,写的是一位非洲裔水手的故事。他在南威尔士的斯旺西上岸休息,在斯旺西直街上,战时灯火管制时,黑暗中被一群白种美国人打成了“熊猫眼”,结果他被迫挑战了恼人的所谓“美国人”身份。但是,这桩事对自省的压力却来自一帮威尔士人,他们出面救了他,而且出人意料地把他称作“美国黑佬”,把他邀请到一家私人酒吧喝酒,而且唱起了美国国歌,表示对他的尊敬。这两个小说都发表在一九四四年,可是到了一九四五年,在佛蒙特的一个农场,一个由年轻黑人身份引发的问题,更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用熟悉的经验编织故事,搜集具体背景中的人物形象,对我驾轻就熟,现在我要面对的,却是被一种无实质性的、空洞声音所嘲弄。以往,我在构思一部关于战争题材小说的时候,其中的故事情节以当时进行的战争为基础,而让我一直关注的声音带来的冲突,自南北战争之后从未终止。如果以过去的经验为题材,即便要表达复杂的人类情感,或基于独特的个人所面对的哲学取舍,我总感觉得心应手,有着历史安全感。我想,这种题材,对于写一部美国小说,绝妙无比,但对一位初出茅庐的新手,是一个极大的挑战。所以,我的写作被来自南方讽刺性的声音所打断,心里十分恼火,犹如听人演奏布里顿的《战争安魂曲》时,号手突然吹出了刺耳的调调那样,觉得遭到不文明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