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我们为何如此在意不平等(第5/6页)

从社群到大众社会

特文格的研究表明,在过去半个世纪里,焦虑情绪及脆弱、自恋的自负感急剧增多,为什么会这样?为何社会评价威胁看上去会如此严重?一项可能的解释在于,昔日的稳定社群解体了。过去,人们在一生中往往熟识同一群人。尽管好几代人都经历了愈发频繁的地理流动,但这种现象在过去半个世纪里变得更为深入了。在这段时期之初,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在农村,仍然有很多人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城市或是村庄。已成家的兄弟姐妹、父母和祖父母往往都住在附近,社群中的成员通常都互相认识了很久。如今,许多人都离开了家乡,对邻居只有点头之交,或者根本不认识。过去,人们的身份感根植于自己所处的社群,根植于对周围人的了解;然而如今,人们却漂泊在不知姓名的大众社会里,熟悉的面孔被不停流动的陌生人所取代。结果就是,我们是谁、我们的身份是什么,成了被不断提出的问题。

我们很难区分他人对我们的“尊重”和我们的“自尊”这两种概念,这同样暴露了上述问题。足以证明我们对“社会评价威胁”感到敏感的证据,加上特文格发现的关于焦虑与自恋情绪长期以来增多的证据,都表明与过去相比,我们的自我意识变得十分强烈,我们十分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担心自己被当作没有吸引力、乏味、愚蠢的人物,并且不断地试图经营自己的形象。我们与陌生人互动时的核心要素是关注他们可能对我们作出何种判断和评估:他们怎么评价我们?我们是否积极地展示了自己?这样的脆弱心态是现代心理状况的一部分,并且能够直接被消费主义利用。

众所周知的是,青少年尤其难以应对这些问题。他们处于自我认知最不确定的时期,却必须在上千人的学校里处理人际关系。并不令人意外的是,对他们而言同学造成的压力如此巨大,以至于许多人都对自己的形象不满意,甚至患上抑郁症,或是进行自我伤害。

不平等加剧了评价引发的焦虑

尽管社会评价威胁导致焦虑情绪增多这一现象似乎要早于不平等的加剧,但不难发现不平等的加剧及社会地位差距的扩大是如何影响焦虑情绪的。人们拥有的财富与地位(从低工资的非技术工作,到成功、金钱与名望)并非完全分离的两大领域,它们不仅仅会影响人们的自我感知,甚至还会影响到朋友和家人对我们的看法。我们需要感到自己是有价值、有能力的,这意味着我们渴望积极的反馈,即使对隐晦的批评也常常作出愤怒的回应。社会地位能够最强有力地传达出人们是优越还是卑微的信息,而且人们常常认为社会流动是选贤任能的过程。的确,在求职和晋升时,年龄、性别、种族、宗教等因素造成的歧视是被禁止的,面试小组必须完全通过能力的高低来筛选申请人——前提是他们不受到性别、肤色等因素的影响。

不平等加剧会导致社会地位的重要性上升,从而增强了社会评价引发的焦虑感。在更为平等的环境中,我们会承认彼此都是平等的,因为我们享有共同的人性。但随着地位差距的扩大,仔细地打量彼此就变得更加重要了。我们越来越将社会地位视为他人身份中一项重要的特征。在一群陌生人之间,这更是成为了占据主导地位的特征。正如19世纪的美国哲学家爱默生所言:“确定无疑的是,每个人的眼神都能确切地反映他在众人之中的地位。而且我们永远在学习该如何解读它。”的确,心理试验表明,我们在接触他人的几秒钟之内便对对方的社会地位作出了评判。怪不得第一印象如此重要;怪不得社会评价让我们如此焦虑!

如果不平等变得更加严重,以至于有些人拥有一切,有些人几乎一无所有,那么我们在社会中处于何种地位就变得更加重要了。在不平等变得更加严重的同时,对于社会地位的争夺往往也变得更加激烈,由此引发的焦虑也更加严重。并不仅仅是因为所涉及的利益更加重大,才导致我们更加担忧自己取得的结果;原因还在于我们更加在意社会地位,更加在意我们是如何评判彼此的。调查显示,当选择未来的结婚对象时,与较平等的社会相比,较不平等社会的人们更加关注经济前景、地位、抱负等标准,而较少考虑浪漫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