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2/7页)

所以她只要求把头发剪短到及肩的长度,并让那个穿着摩托靴的黑人小姑娘帮她吹干,直到头发能自然垂下并形成好看的波浪。然后她来到第一大街(在这里她又引来人们的一阵窃窃私语和啧啧感叹),走进一家本地小服装店,买了一条黑色长裤和与之相配的高领毛衣。她让店员把衣服用塑料袋包好,拿着走回她的自行车。然而当她走到车前时,她刚刚理好的头发又被雨水淋得一塌糊涂了,不过她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她脑子里一直在专心思考着葬礼上要说的话。

又见到你我很高兴。

我很抱歉你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我知道她在你心里有多重要。

我戒酒了,到现在已经有297天。

她特意买了一本关于如何帮助亲人走出悲痛的书。但书里的大多数话倘若从她的口中说出一定会显得滑稽可笑:她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时间会治愈一切的。祷告会让你舒服些。不过有些她倒可以试试:我知道她对你有多重要。人生中有这样的一位朋友,你应该感到幸福。她把其中一些有用的句子画出来,并对着镜子练习,尽管她需要假装看不到镜子里的自己是多么年老体衰,以及毒品和酒精在她干瘪的皮肤上留下的印迹。

葬礼那天,天气倒格外晴朗。她认认真真洗了个澡,好好梳了梳头,不过在设计发型的问题上她无计可施,头发虽然剪短了,但看上去仍然摆脱不了过去那种爱因斯坦和老嬉皮士合体的感觉。有什么办法呢?她的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忧郁疲惫,那是再多的化妆品也改变不了的。她的眼神儿已经大不如前,手也会不自觉地哆嗦,看上去多半像《兰闺惊变》里的贝蒂·戴维斯[2]。

尽管如此,她还是用心收拾了一番。她刷了牙,穿上新衣服。嗯,现在的她看起来有点儿——只是一点点——布莱思·丹纳[3]宿醉初醒的意思了,不过她的衣服却相当体面。

她骑上自行车朝镇上驶去。这天的阳光十分明媚,但外面还是有点冷冷的感觉。

来到镇上,她喝了一杯印度奶茶,一边等公共汽车,一边在脑子里把那些应景的话又过了一遍。

上了公共汽车,她在心里暗暗鼓励自己。她能做到。她终于有勇气面对她的女儿并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她安慰了。

望着车窗外面,她在玻璃上看到了自己幽灵一样的面庞。面庞之外是笔直的高速公路,而与高速公路一起延伸的,是不请自来的历历往事。

一个停满车子的停车场。高大的枫树投下浓浓树荫,孩子们在城市的公园里追逐嬉戏……

我又醉得一塌糊涂。这是我唯一用来消磨生命的方式。

我为什么在这儿?因为我的母亲刚刚过世。

“妈妈。你终于来了。”

女儿美丽大方,楚楚动人,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她16岁了吧?作为母亲,我却连她的年龄都搞不清楚。黑暗在膨胀,超出了边界,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渺小,越来越虚弱。

“你知道我需要你。”

塔莉在微笑,微笑。

我想起自己曾经尝试着做一个合格的母亲,为她提供她所需要的一切,可每一次都以彻底的失败而告终。塔莉滔滔不绝,我却再也抑制不住滚滚而下的眼泪。我踉跄着扑向她,对她说:“你看看我。”

“我看见了呀。”

“不,你仔细看看。我帮不了你。”

塔莉蹙起了眉头,后退一步说:“可我需要你啊。”

多萝西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母亲葬礼那天她对女儿说了些什么?现在已经记不起来了。她只记得自己转身离开……还有那继之而来的,笼罩着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的黑暗。男人、酒精、大麻。

那一天,她把女儿拱手交给了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