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7页)

我不假思索地把车开上了穆勒齐家的车道,信箱旁边一块写有“待售”的牌子立刻映入眼帘。在当前的经济形势下,他们的房子至今仍没有卖掉我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玛吉和巴德如今在亚利桑那租房子住,等这里的房子一卖,他们就能买新房子了。

他们家的房子还是老样子——一栋漂亮的、精心照料的白色农舍,弧形的门廊俯瞰着两片绿色的、用爬满青苔的雪松栅栏围起来的坡地。

轮胎轧在碎石上嘎吱嘎吱作响,我一直把车开到院子里才停下。

我看见了凯蒂二楼卧室的窗户,眨眼间,我仿佛又回到了14岁,推着我的自行车站在这里,向她的窗户上扔石子儿。

记忆在我脸上晕开花朵。一个桀骜叛逆,一个循规蹈矩。最初的我们就是如此。那时我走到哪里凯蒂就跟到哪里——至少在少女时代的我的眼中,凯蒂是离不开我的。

那天夜里我们骑着自行车摸黑冲下萨默山。我们兴奋地张开双臂,像两艘驰骋在大海上的帆船,像两只飞翔在蓝天下的鸟儿。

而事实上我用了太久才意识到,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追随着凯蒂。是我离不开她。

沿车道从凯蒂儿时的家到我的家连一分钟都不用,可如今这段路程对我来说,却像是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

外公外婆这栋陈旧的出租屋与我记忆中的样子似乎有点不同了。侧院不复存在;昔日的风景已化作光秃秃的土场,其间分布着座座土堆。以前那里有一片巨大的杜松树丛,能够阻挡攀缘蔷薇的蔓延。而今树丛被拔光了,却没有种上新的东西,只留下一堆堆土、一堆堆根。

屋里的情况我只能靠想象来填补。长大之后这三十多年来,我和妈妈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都是我去找她。80年代末,强尼、凯蒂和我在电视台已经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铁三角。我偶然得知妈妈住在耶姆市的一个野营地里,成了杰西奈的追随者。这个杰西奈本是一个家庭主妇,却自称能以通灵方式传达有着三万多年历史的人类第一开悟者蓝慕沙的神旨。2003年,我带了一个摄影团队又去找她,并天真地以为过了那么长时间之后,我们可能有望重新开始。找到她时,她住在一辆破旧的拖车里,样子看起来要多惨有多惨。由于对希望抱有幻想,我把她带回了家。

结果她偷了我的首饰连夜逃走了。

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几年前,当时她被人殴打之后送进了医院。那一次,她趁我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睡着时偷偷溜走了。

时光荏苒,往事如烟。现在我终于又要见到她了。

我把车停好。下车之后,我像拿个盾牌一样把笔记本电脑拿在手中,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狼藉的庭院,跨过随意丢在地上的泥铲、铁锹和空空的种子袋。前门是木制的,上面长了一层浅浅的苔藓。我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抬手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应。

她大概又醉倒在某个地方不省人事了吧。记忆中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放学回到家中,看到她歪躺在沙发上,半截身子都掉到地板上,水烟筒丢在离手不远的地方,鼾声如雷,能把死人从坟墓中惊醒。

我拧了下把手,发现门没有锁。

早该想到的。

我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嘴里喊道:“有人吗?”

屋里晦暗不清,电灯开关大多已经坏掉。我摸索着走进客厅,找到一盏台灯,于是把它打开。长绒地毯被撕破了一个大洞,露出下面肮脏的黑色地板。70年代的家具已经不知去向。靠墙的桌子一看就是二手货,旁边放了一张鼓鼓囊囊的软垫椅子。角落里摆着一张轻便牌桌,桌两旁是两张折叠椅。

我几乎要转身离开了。内心深处我十分清楚,这次见面多半仍是徒劳,除了心痛和拒绝,我什么也得不到。但事实上,我永远都无法斩断和她的这种关系。和她共度的那些年我做不到,即便在她抛弃了我伤了我的心之后我仍然做不到。在我人生的几十年里,缺少母爱一直是我难以言说的痛,这种痛无时无刻不在伴我左右。好在今天我已经学会了不去期待,这样心里还能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