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栗(第2/6页)

“是的,我很久没有洗澡了。”他边说边脱衣服,“你们看,我的浴场很好,还是我父亲建造起来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没有工夫来洗澡。”

他在台阶上坐下来,用肥皂洗他的长头发和脖子。他周围的水顿时变成了深棕色。

“是的,我认为也是……”伊万·伊万内奇意味深长地瞧着他的脑袋说。

“我很久没有洗澡了。”阿廖欣不好意思地又说了一遍,再用肥皂洗起来,他周围的水又变成了深蓝色,像墨水一样。

伊万·伊万内奇走过去,扑通一声跳进水里。他冒雨游了起来,张开胳膊划水。他游水腾起了波浪。白色的百合则在水浪上摇来摆去。他一直游到水域的中央,作了一次潜游,过了一分钟在另一个地方钻了出来。他接着再往远处游去,并且老是潜水,极力想抵达河底。“哎呀,我的上帝啊!……”他重复地说,游得很痛快,“哎呀,我的上帝!”他游到磨坊那边去,同农民谈了话,再游回来,平躺在水面的中央,仰面迎着雨点。布尔金和阿廖欣都已穿好了衣服,准备走了,他却仍在游泳,潜水。

“哎呀,我的上帝!……”他说,“哎呀,求上帝怜恤!……”

“你也游够了!”布尔金对他说。

他们回到了屋里。楼上大客厅的灯光亮了起来,布尔金和伊万·伊万内奇穿着丝绸长袍和暖和的拖鞋在圈椅上坐下来。而洗了脸、梳好头的阿廖欣本人则穿着新上衣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看来,他正在愉快地享受着温暖、干净以及穿干燥衣服和轻便拖鞋的感觉。漂亮的佩拉格娅温柔地在地毯上走着,不发出一点声音,用托盘端来了带果酱的茶。只是在这时,伊万·伊万内奇才开口讲他的故事,而且仿佛不仅是布尔金和阿廖欣在听,那些藏在金边镜框里安详而又严厉地瞧着他们的老老少少的太太们和军官们似乎也在听。

“我们是兄弟俩,”他开始说,“一个是我伊万·伊万内奇,另一个是我的弟弟尼古拉·伊万内奇,他比我小两岁。我进专业学校,当了兽医,而尼古拉从十九岁起就在税务局里工作。我父亲奇姆沙·吉马莱斯基曾经是一个少年兵,后来提升为军官,给我们留下了世族的贵族身份和小小的田产。他死了之后,这份小小的田产便抵了债。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的童年在农村中还是过得自由自在的。我们完全跟农民的孩子们一样,白天晚上都是在田野上、森林里度过的,看守马匹、剥树皮、捕鱼,等等。你们知道,一个人一生中哪怕捕过一次鲈鱼,或者在秋天看过一次鸫鸟南飞,看到它们在晴朗而凉爽的日子里怎样成群地在村里上空飞过,那他就已经不是城里人了,他就一直到死都会向往自由的生活,我弟弟在税务局里就老念着乡下。一年一年过去了,他还是坐在同一个位子上,老在抄写那些文件,并且老是想着一件事:怎样才能回到乡下去。他的这种思念渐渐地成为一个明确的愿望,梦想着在靠河或近湖的地方为自己买下一个小小的庄园。

“他是一个善良、温和的人,我喜欢他,但他那种想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庄园里过一辈子的愿望,我却从来没有同情过。俗话说,一个人只需要三俄尺土地。但是须知,三俄尺土地是埋尸体的地方,而不是活人所需要的。现在也还有人说,若是我们的知识分子贪恋土地,希望有个庄园,这是好事。但是,要知道,这种庄园也就是三俄尺土地。离开城市,离开斗争,离开生活的喧嚣,逃出来,躲进自己的庄园里——这不是生活。这是利己主义,偷懒,这是一种僧侣主义,而且是毫无建树的僧侣主义。一个人需要的不是三俄尺土地,也不是一个庄园,而是整个地球,整个大自然。在那广阔的天地中,人能够发挥他自由精神的所有品质和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