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脖子上的安娜(第2/6页)

“啊,我是多么的不幸!”她想道,“我为什么会这么不幸呢?”

莫捷斯特·阿列克谢伊奇是一个稳重的、不习惯于与人交往的人。他不好意思地扶了扶她的腰部,拍了拍她的肩膀,而她却还在想着钱,想着母亲,想着母亲的死。母亲死的时候,她的父亲彼得·列昂契奇,一个中学里的图画和习字教员,喝上了酒,从此家里就穷了。孩子们没有鞋穿,父亲被告到民事局那里,有个法官去他家查抄了家具……多么丢人啊!安尼娅只好去照料醉酒的父亲,给弟弟们缝补袜子,到市场上买东西。当有人夸她漂亮、年轻和妩媚时,她就觉得,全世界的人都看到她那顶廉价的帽子和用墨水染过的鞋上的窟窿。每到晚上她就哭,而且有一种摆脱不了的恐惧的思想。她认为,父亲由于有喝酒的毛病,很快就会被学校辞退,而他会受不了,从而也像母亲一样死去。后来相识的太太们出来张罗,要给安尼娅找个好人家。很快他们就找到了这个莫捷斯特·阿列克谢伊奇,他既不年轻,也不漂亮,但是有钱。他在银行里有十万存款和一个租赁出去的地产。此人行为规矩,颇受上司的赏识。有人对安尼娅说,他可以求大人给中学校长,甚至督学写封信,让学校不要辞掉彼得·列昂契奇……

正当她在回想这些琐事时,突然从窗口传来了音乐,还夹杂着人们的喧哗。这是一列火车在小站停下来了。在月台后面的人群中,人们正热闹地玩手风琴和廉价的声音刺耳的小提琴,从高耸的桦树和白杨树后面,从沐浴在月光里的别墅后面,则传来了军乐队的音乐,想必是别墅里在举办舞会。避暑客和城市居民都在月台上散步,他们是趁好天气到这里来呼吸新鲜空气的。这中间有一个又高又胖的黑发男子,叫阿尔狄诺夫,他是个富翁,是这里所有别墅地产的业主。他长着一双暴眼,脸形很像亚美尼亚人,穿一身古怪的服装:他穿着衬衣,胸前却完全敞开,脚上穿一双带马刺的高筒鞋,黑色斗篷耷拉在肩膀上,像长后襟一样直拖到地上。两条猎狗用尖尖的嘴脸探着地面,跟在他后面走着。

安尼娅眼睛里仍闪着泪花,但她现在已经不回想母亲,也不想钱、不想自己的婚礼了。她握了握她认识的中学生和军官们的手,欢快地笑着,快速地说:

“你们好,生活得怎么样?”

她走到车站的月台上,站在月光下,让大家都能看见穿着漂亮衣裳、戴着帽子的整个的她。

“我们的火车为什么在这里停下来呢?”她问道。

“这里是会让站,”人们回答她说,“大家在等邮车开过来。”

她发现,阿尔狄诺夫在看她,便卖弄风情地眯缝着眼睛,大声地说法国话。因为她的声音是那么好听,因为她听到了音乐,因为月亮映在水池里,因为阿尔狄诺夫这个出名的好色的淘气鬼如此贪婪地看着她,还因为大家都兴高采烈,她突然快活起来。当火车开动,她所认识的军官们向她行军礼告别时,她索性哼起了波尔卡舞曲,这个曲子是从树林后面的军乐队传来的。她带着下面一种感觉回到了自己的车厢,就好像这个小车站的人们已向她保证:她将来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幸福的。

这对新婚夫妇在修道院里逗留了两天,然后回到城里。他们住在公家的住所里。莫捷斯特·阿列克谢伊奇去上班的时候,安尼娅就在家里弹弹钢琴,或者因为无聊而哭哭鼻子,要不就躺在躺椅上看看小说,翻阅时装杂志。午饭时莫捷斯特·阿列克谢伊奇吃得非常多,并且谈论政治,谈论任命、调职和奖励,谈论人必须劳动,家庭生活不是享乐,而是尽义务,还说卢布是由每一个戈比节省来的;他把宗教和道德看得比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要高。他用拳头握着一把餐刀,就像握着一把剑似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