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三十四(第2/3页)

“喂,你们站着干吗?都过来!……”押解队长对那些排队站着还未经核对过的犯人喝道。

犯人们在太阳底下排着队,已经足足等候了三个小时。

这项工作是在监狱里进行的,至于监狱外面,大门口像平时一样站着一名荷枪的士兵,还停着二十来辆大车,准备装载犯人的行李和体弱的犯人。在街角上站着好些犯人的亲友,等候犯人出来再见一面,如果有机会的话,再说上几句话,捎给他们一点东西。涅赫柳多夫也挤在这些人中间。

他在这儿站了将近一个小时。这时,从大门里传来铁镣的哐啷声、脚步声、凶狠的吆喝声、咳嗽声和人群低低的谈话声。这样持续了五分钟左右。在这段时间里只见几个看守在边门里进进出出。最后,传出了一声口令。

监狱的大门隆隆地打开了。铁镣的哐啷声听得更加清晰。一队穿白军装的扛着枪的押解兵走到街上,在大门外边整整齐齐站成一个大圆圈;显然,这一套程式他们早已习以为常了。他们站好以后,又传来一声口令。男犯两人一排,拖着沉重的脚镣艰难地从里面走出来,他们头发剃光,戴着薄饼样的囚帽,一只手扶住背在背上的袋子,另一只手前后摆动着。走在前面的苦役犯一律穿着灰色长裤和背上缝着一块红色方布的囚袍。他们当中有老有少,有瘦有胖,脸色有白、有红、有黑,有留唇髭的,有留大胡子的,还有不留胡子的,有俄罗斯人,有鞑靼人,还有犹太人,一个个哐啷哐啷地拖着脚镣,使劲地挥动着一条胳膊,好像要走远路似的,但走了十几步路就停住了,很驯服地改成四人一排,依次站好。紧随在他们后面从大门里涌出来的也是一批男犯,也都剃光了头,也穿着同样的囚服,却没有戴脚镣,但是每两个人用一副手铐铐在一起。他们是流放犯……他们走得很快,到了大门口停下,四人一排站好。他们的后面是各村社判处的流放犯,再接下去是女犯,也按先后次序排好队:前边是穿灰囚袍、系灰头巾的苦役犯,然后是流放犯,以及自愿跟随丈夫一起流放的女人,她们装束各异,有的城里打扮,有的乡下打扮。有几个女犯用囚袍的衣襟裹着婴儿,抱在怀里。

有些女犯还随身带着会走路的孩子,有男孩,也有女孩。这些孩子就像马群里的小马驹,夹在犯人们中间。男犯们默默地站着,只是偶尔咳嗽几声,相互交谈几句。女犯们却一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涅赫柳多夫觉得,玛斯洛娃走出来的时候,他看到她了。可是后来,她却在人群中消失了。他只看见一群排在男犯后面的带着孩子、背着袋子的灰色生物,她们仿佛失去了人类的特征,尤其失去了女性的特征。

尽管在监狱里已经清点过全部犯人,但押解兵重又点名,跟刚才的清点数核对一遍。这次清点时间拖得特别长,因为有些犯人走来走去,妨碍了押解兵的清点工作。押解兵一边骂着,一边将犯人推来推去,重新进行清点,犯人们只得听从摆布,肚子里却憋着一团火。等到重新清点完毕,押解官发出一声口令,犯人的队伍顿时骚动起来。那些身体虚弱的男犯、女犯和孩子争先恐后地朝大车跑去,他们先把行囊扔到车上,然后自己再爬上去。那些抱着大声啼哭的婴儿的女犯,那些争抢座位而兴高采烈的孩子,那些精神沮丧、脸色阴沉的男犯都坐上了大车。

有几个男犯人脱下帽子,走到押解官面前求他什么。涅赫柳多夫后来知道他们要求搭车。涅赫柳多夫看见押解官一声不吭,连眼皮都不抬一抬,自顾自地吸烟。突然他抬起短胳膊,朝那犯人挥过去,那犯人料到自己要挨打,赶紧缩起光头,拔腿就走。

“我要叫你尝尝当贵族老爷的滋味,好让你一辈子记住!靠两条腿走去吧!”押解官吆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