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三十二(第2/3页)

“是啊,我们正在谈他的打算,”娜塔莉娅·伊万诺夫娜说。“要给你倒杯茶吗?”她拿起茶壶问。

“好的,说实话,您究竟有何打算?”

“我打算跟一批犯人一起去西伯利亚。其中有一个女人,我认为我对她有罪,”涅赫柳多夫说。

“我听说,您不光是跟她一起去,而且还要……”

“对,只要她同意,我还要跟她结婚。”

“原来如此!要是您不嫌烦,不妨向我解释一下您这样做的动机。我实在不理解。”

“我的动机是,这个女人……她走向堕落的第一步……”涅赫柳多夫为一时找不到恰当的字眼来表达而生自己的气。“我的动机是,犯罪的是我,受到惩罚的却是她。”

“既然她受到惩罚,她不会无罪的。”

“她完全无罪。”

涅赫柳多夫带着不必要的激动心情把这一案件的始末细说了一遍。

“是的,这是审判长的一时疏忽,导致陪审员在答复时考虑不周。不过,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向枢密院提出上诉。”

“枢密院驳回了上诉。”

“枢密院驳回了,这就说明上诉的理由不充分,”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说,显然,他也完全同意社会上的一种普遍说法,就是认为法庭辩论的结果就是真理。“枢密院不可能审查案情的全部事实真相。如果法庭审判确实有误,那就应该上告皇上。”

“已经上告了,可是毫无成功的希望。他们会查问司法部,司法部再查问枢密院,枢密院再重述一遍自己的裁定,结果,无辜者照样受到惩罚。”

“第一,司法部不会去查问枢密院,”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摆出故作大度的样子,笑着说,“司法部会向法庭调阅原始案卷,如果发现错误,就会作出相应的结论。第二,无辜的人从来不会受到惩罚,即使有,也是极少数的例外。受到惩罚的人总是有罪的,”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露出得意的微笑,不紧不慢地说。

“可我确信事实正好相反,”涅赫柳多夫说。他对姐夫的说法很反感。“我确信,被法庭判刑的人,一大半是无罪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无罪是直接意义上的无罪。例如,这个被控犯毒死人命罪的女人就没有罪。还有,最近我认识一个农民,被控犯杀人罪,其实他没有杀过人。还有母子两个人被控犯纵火罪,其实是东家自己放的火,他们也差一点被定罪。”

“是的,误判向来是难免的,将来也会发生,人类的机构不可能十全十美。”

“再说,大量的犯人是无罪的,这是因为他们在某种特定的环境里哺育成长,他们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犯罪。”

“对不起,您的观点不免失之偏颇。做贼的都知道偷东西不对,不应该偷,偷东西是不道德的,”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若无其事地笑着说,既自鸣得意,又略带几分蔑视,他的这种笑容更加激怒了涅赫柳多夫。

“不,他们不知道,人家对他们说:别偷东西,可是他们看到并知道,工厂老板用压低工资的方法来盗窃他们的劳动,知道政府和政府官员们用收税的方法不断地盗窃他们的财物。”

“这是无政府主义的言论,”伊格纳季·尼基福罗维奇用平静的口气给内弟的话下了一个结论。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说的是事实,”涅赫柳多夫说,“他们知道政府在盗窃他们的东西,他们知道,我们这些地主从他们手中夺走了应当成为公共财产的土地,早就在偷他们的东西了,后来,他们在被夺走的土地上捡了一些树枝当柴烧,我们就把他们投进监牢,硬要他们承认自己是贼。不过,他们心里明白,做贼的不是他们,而是夺走了他们土地的人。因此,让被盗窃的东西物归原主(1),是他们对家庭应尽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