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地区(第4/6页)

据此我得出结论,黑岩城这个临时城市就在那里,我也就在那里……

为什么?因为奥登《侦探故事》的诗句突然有了极好的意义:因为它是我的家。

黑岩城像一个巨大的马蹄,相当于钟表上从两点钟方向到十点钟方向,以火人为中心点,指针(如果有的话)会移动。在由时间定义的空间之下,你总是可以准确地知道你在哪里。从中央露营地(六点钟方向)到火人之间,半英里长的路灯点亮的大道横贯在盆地之上。白天,路灯都熄灭了,这条大道既让人想到古罗马广场的圣道,又让人想到未来的考古遗址:人类文明的蓝图一闪而过。每天黄昏之前,一小队掌灯人会举行一个庄重的仪式,点亮这些路灯。火人通常是燃烧之夜的主要废弃品,但这种富含仪式感的点灯却点亮了不同的火焰:持久、前行的文明之火。

太阳已经落山。黑岩城的路灯正被点亮。我们在自己的营地,准备迎接寒冷的夜晚。当人们兴奋的呐喊声和欢呼声响彻整个城市时,我们正在往外套上缝电光线。塔米和约翰在他们的游艺车上,大喊着让我们过去。叫喊声越来越响了。从游艺车的顶篷,我们看到整个城市绵延数里。它的东北是一望无垠的盆地,正东是一片山脉,在它们上方暗蓝色的夜空中,是已经升起来的大如银盘的月亮。

从琅勃拉邦(7)开往万荣(8)的巴士蜿蜒前行于高高的丛林之中,丛林的大部分我们都看不见。雨季刚刚开始,旅途的大部分时间内,群山都笼罩在阴云之下。偶尔太阳会露个脸,而丛林会在我们原本以为只有薄雾、细雨和天空的地方显现出来。

几个小时后,我们在一个叫作卡西的小镇停下来吃午饭。我们走下车,四处张望,尽管周围可看的东西并不多。最值得观看的东西反而是我们:一大群孩子跑过来,看着我们笑,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友好的话。天气十分潮湿,像是在下雨。一只蝴蝶落在旁边的马路牙子上,灰暗的翅膀垂直地紧闭着。围在我们身边的一个小男孩指着蝴蝶笑了,我们也笑了——是的,蝴蝶!——就算这样,卡西这样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值得看的。男孩把手靠过去,蝴蝶张开了翅膀——湿润的几乎是黑色的蓝翅膀。每片羽翼上都有一个银色的月亮,还有散落的星星。蝴蝶收紧翅膀,再一次露出灰棕色的侧面。男孩又动了动手,我们又瞥见了一眼那像撒着星星的蓝色太空。它仿佛是从“航行者”或“哈勃”传回来的画面:印在微小生物羽翼上的宇宙图。

谁还记得火人被烧的那个疯狂夜晚?你不是记得它,更像是你的脑袋始终燃烧着那段经历。你的一部分就在那里,还在等待它再次发生。我们在沙漠里待了五个日夜,火人总是在那里,沉默,不做任何评判,星期六那一天,一场大火来了。绿色的激光灯在空中来回扫射,让我以为是在室内的酒吧里。同时,我还以为远方的灯光——黑岩另一端营地的灯光——是来自拉斯维加斯的郊外。我把这两种想法掺到一块,我觉得自己是在一家叫作“拉斯维加斯郊外”的大型酒吧里。一只霓虹蝴蝶闪过夜空,后面还跟着一群电光线鳕鱼。一颗彗星或是流星雨划过几百英尺的高空,火人开始燃烧。突然之间,一切仿佛卷入了兴登堡飞艇(9)遭遇的大火一般,所有人都彻底疯了。萨拉说,“你说火人是不是被大火吞没了?”我觉得“吞没”这个词从来没有用得这么恰当过。实际上,到处都被火焰吞没了,到处都是赤身裸体的人,围着火焰,一切都在瞬间被别的东西吞没,就连沙漠,也被上方的苍穹吞没。就好像到了世界末日,又像是世界伊始。

第二天,被震住的寂静笼罩了盆地。人们已经开始离开,城市开始消失。二十四小时内,它将消失不见。只有沙漠依旧。我在盆地上漫步。火人曾经站立的地方,只剩下灰烬和仍在冒烟的木屑。人们把一些东西扔进灰烬之中。我想起多年前读到的一句话——“焚烧你所崇拜的,崇拜你所焚烧的。”——我发现自己再次流泪了,这是我一周内的第三次或是第四次流泪。它们是察觉的泪水:我察觉到我已经抵达了某个前沿的地方。甚至好像感觉我正在接近这个新生的自我。然而,我记起了其他的情景——比方说,第一次参观索姆河的公墓时——我也曾经抵达过人生的制高点。所以,为什么这些灰烬如此深地打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