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小姐(第2/8页)

这些没有结果的人力三轮车之旅总是开始和结束于外国记者俱乐部。很快你会发现此处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它根本没有外国记者的影子。如果你能在这里撞见雷沙德·卡普钦斯基(3)、詹姆斯·芬顿(4)和约翰·皮尔格(5),你就能在“好莱坞星球”(6)撞见布鲁斯·威利斯。它是一家主题咖啡屋,生意人、游客、工程师有机会扮演一下像外国记者那样拼命喝酒的角色,而无须承担恼人的发稿苦差。我们觉得它很不错。微风从河边吹过来,我们享受坐在这里的时光,吃着木制火炉烤出来的美味比萨,从令人虚弱的酷热中渐渐恢复。我们不在外国记者俱乐部时,就只能在令人虚弱的酷热中漫步,热得让人头昏——真是让人头昏,以至于我在根本不需要剪头的情况下步入了一家理发店。有些人必须要去同一个剃头匠那里——或者是发型师——我却喜欢世界各地各种便宜的剃头匠。剃头是一门讲良心的好生意,只要你不迷失在过度标价的理发厅和漂染造型师的王国里,全世界的水准都是差不多的。这位剃头匠只有一条腿,他不会讲英语,但他剃头的水平并不会被这两个缺陷所影响——他手艺精湛,剃头时带着某种骄傲。他绕着我的头团团转,一小群人围了过来,咧着嘴围观。剪完头之后,他又额外按摩了我的头颈和肩膀,所有和这个“业务有关”的人——包括圈圈和其他围观的人——最后都心满意足地走开了。

金边没什么值得参观的地方,但我们接着在街上漫步,逛逛景点。皇宫、银殿、塔山寺……正如圈圈在给她妈妈的明信片里所言:“没什么可写的。”的士司机竭力主张我们去杀人场(7),我们太热太累了——酷热让我们每时每刻都很累——我们没有欲望去观看累累白骨,只要有可能,我们就会躲进外国记者俱乐部那熟悉的微风里。

有一天晚上坐在那里,我们与一位汗流浃背的得克萨斯人聊了起来,他说:“在这个该死的国家进行陆上旅行的唯一办法是走水路。”

“你总是可以坐飞机的嘛。”圈圈俏皮地说道。得克萨斯人看了看她,像在看一个白痴一样,但是陆上旅行——更准确地说是缺少路的旅行——实在让人筋疲力尽,我们采纳了他的建议,买了去暹粒的高速游艇票。总共有两条船,我们到码头时都已经满员了——我们清晨六点半就到了,提前了半个小时——不过在南亚没有一样交通工具是完全满员的,我们和其他西方人一起挤到了顶部,柬埔寨人待在下面的阴凉里。洞里萨河的红褐色河岸仿佛是小型的悬崖峭壁,可见干旱季节快结束时水位有多低——这段时期雨是随时会来的。我们准时出发了——与此同时机器出故障了。短暂的延迟过后,我们又出发了,但故障还在,圈圈说,“不是个好兆头。”

天气热极了,船速很快,带来的微风让我们感到一丝凉意。两条船一前一后,轮流换航,换班时在彼此的尾波中颠簸行进。坐在我们边上的是一个加拿大人,留着海明威式的胡须,他解释说,一年中有半年这条河朝一个方向流去,另外半年朝着相反的方向。河流总是蜿蜒曲折——这是它们的本性——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会向相反方向流动的河流。

“这是一个多么奇怪的始终如一的国家啊,”圈圈说,“就连河流也没有清楚的方向感。”

好一会儿,我们向大河的河岸凝望,其实并没什么可看的——一些茅草屋,洗衣服的女人,挥舞泼水的孩子,几处散落的贫民区——我发现没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就什么都不注意了。这时,河岸消失了,我们被四面八方一望无际的水所包围。洞里萨河变成了洞里萨湖。

船只对这个微妙但很关键的变化毫无感觉,在没有标志的水面上开足马力。很难判断我们行驶的速度,似乎在完美地前进着。我用纱笼(8)罩住头,不知不觉睡着了,船突然减速,我被震醒了。螺旋桨掀起一块块厚厚的淤泥。船完全停了。沉默突然来到,但是船只静止不动后突然升高的气温更让人措手不及。船长跳下水,我惊讶地看着他走在才没到他小腿的水里。另一只姐妹船在我们前面也停了下来,不知道它是为了等我们,还是也搁浅了。太阳复仇一样鞭打着我们。没有一点声响。没有一点风。船长走远了,大概是想找到深水区。船员成功地把螺旋桨从淤泥中拔出;马达明显没有损坏。两艘小渔船过来帮着把船拖出来,但是它们差点也陷了进去。我们船上的几个德国人跳下船去推,可他们只有四个人,这么点人手干不了这么重的活。所以他们催促其他旅客一起推,但我害怕血吸虫——柬埔寨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我不想站在银褐色的水里。前柬埔寨小姐——圈圈当然也无意去帮忙。她宁愿在灼热的太阳下自生自灭,一边往她的长腿和细胳膊上涂抹防晒系数很高的防晒霜,也不愿意为自救出一份力。她头发上的汗水滴到了肩膀上,乌发水光粼粼,十分可爱,像是才从淋浴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