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平漂移

1991年,我在美国新奥尔良生活过一段时间,住在滨海大道的一家公寓里,紧挨着著名的法国区,这里时不时会有一些英国游客因为拒绝交出手中的摄像机,而被附近嗑了药的抢劫犯杀掉。我却从来没有遇到过麻烦(当然我也买不起摄像机),尽管我无时无刻不在四处晃荡。

我和女友从纽约到洛杉矶的路上经过了新奥尔良,我决定去这个城市看看。那次我们正替人递送汽车,跨州的话,通常要求走最短的直路,最多可以超出几百里,但是我们的车没有原始里程数的记录,我们就在州与州之间绕来绕去,超出了正常里程数几千里,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在这次狂乱的旅程中,我们只在新奥尔良住了一夜,但是它(我指的是法国区,而不是整座城市)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地方,我发誓等下次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我一定会回来。我一向喜欢发这种誓,却总是食言,但这一次不同,路过新奥尔良一年以后,我又回到这个城市,在此地待了三个月。

找到出租的公寓之前,我先在皇家街客栈住了几晚。我本希望能在法国区中心找到一个带阳台、有摇椅和风铃的屋子,在它的阳台和摇椅上俯瞰其他屋子。最终我却是在法国区危险的外围住了下来,那是一处带有小阳台的屋子,俯瞰一片空地,我晚上走回家时这片空地总是隐约洋溢着某种威胁。

我在新奥尔良唯一认识的人是詹姆斯和伊恩,一对五十多岁的男同志恋人,是我在伦敦认识的一位女友的熟人的朋友。他们对我很热情,两人比我年长不少,又都感染了艾滋,喜欢过安静的生活,我也就迅速地习惯了一个人日常的工作和孤独。在电影里,某人搬到一个新城镇——即使因为谋杀妻子而蹲过很久的监狱——也很快会在当地超市的收银处或是吃第一顿早餐时,遇见一个女人。我三十多岁时经常四处游荡,搬到一个人也不认识的城镇,可我在超市从未遇见过一个女人,我在新奥尔良Croissant d'Or(1)吃第一顿早餐时,也不曾遇见。即便我在取名贴切的Croissant d'Or里连女侍者也没有遇见,我仍然每天都在那里吃早餐,他们的杏仁牛角面包实在是我吃过的最棒的牛角。有时候一连下好些天的雨,是我见过的最大的雨(当然后来还见过更大的),雨下得再猛烈,我也不会错过在Croissant d'Or的早餐,一是因为这里有杰出的牛角包和咖啡,更主要的,它已经成为我每天生活节奏的一部分了。

晚上我去街边的“停靠港”酒吧,我曾试图在收看CNN的海湾战争报道时和一位女招待搭讪,没有得逞。巴格达的第一次空袭之夜,这家酒吧充满了兴奋和预言,喧闹不止。滨海大道的很多树上挂着黄丝带,每天我都经过那里去Croissant d'Or,我喜欢一边吃我的杏仁面包,一边看来自海湾的最新报道,或者是《纽约时报》或者是当地报纸,名字是——路易斯安那什么的?——我忘记了。早餐后我走路回家,工作很久很久,然后在法国区散散步,似乎是被家家户户垂挂的风铃的声音所引诱了。是一月份,但气候温和,我经常坐在密西西比河边阅读关于新奥尔良及其历史的书籍。这座城市坐落在密西西比河河口,地基在淤泥中,它的房子每年都会向下沉陷。再加上阳光的曝晒和雨水的侵蚀,法国区的许多房子都明显地倾斜了。这种垂直的偏离却被水平的漂移抵消了。密西西比河的南口冲积了如此巨量的砂砾,将河流淤塞得不得不改道,以至于整个城市都在移动。每年,街道都会相对河流的位置移动一点点,微妙地改变了城镇的地貌。詹姆斯和伊恩所住的迪凯特街和十九世纪地图上标示的位置相比,就偏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