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走向永恒之邦的过客 16(第3/6页)

他回到自己的卧房。手里端着的灯盏还没有把内室完全照亮,壁炉里的火映照着,墙壁发出红色,就让这十月夜晚的空气活跃起来。奥克塔夫坐在壁炉前面,一个接一个地把松果扔到炉子里去,那是他独自沿着一条小路散步时亲自拣到一个大篮子里的,他看着迸出了跳动的火苗。这个砖头和大理石的方形建筑属于火这种元素。奥克塔夫喜欢阅读《完美之鉴》,想起来圣方济各,他为了强调对火焰的尊敬,禁止人们把还在燃烧的木柴拨开。新鲜的空气可以从高处的窗格子里自由通过,即使窗子关着或者蒙着红色的窗帘。还有一个窗子在里面,朝向小教堂。奥克塔夫经常想,等到他一生最后一次生病时,可以在病榻上听到举行圣事的声音。但是小教堂并不只通往天堂。有一些让人不安的东西抵消了天使的存在。有的时候在这里斯维登堡胜过了圣方济各。奥克塔夫瞥了一眼这深井般的阴暗处所,那里只有一盏长明灯在荧荧闪烁,然后,仿佛迷信似的把玻璃窗上的窗帘拉上,让他的卧室重新现出人间的温馨气氛。就像当初雷莫在列日那样,这时奥克塔夫也靠在壁炉上的小台子上,凑近镜子仔细打量他那分外俊美的年轻人的脸,也稍稍现出了老相。

他已四十三岁,并不像姨夫路易·特鲁瓦那样,是公认能够活到七十的材料。他余下的时间已不多,这更让他感到生活的空虚,不值得付出那么多的努力。不过,还是鼓起勇气吧!他写的有关雷莫的那本书只不过是个序言。在他自己认为是自私自利的一辈子里唯一要尽到的义务就是出版死者的遗稿。他的弟弟在坟墓里等待着他帮这个忙。他本该在当晚就着手这件事。然而在路上的思想斗争接下来却越发激烈:“不行!我不能透露出去,雷莫那些披肝沥胆的话和他的思想,所有表达他悲哀心情的词句,只有在他的努力获得成功时才能披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他书中的几段摘录已经足够了……而其余的,尽管他不停地为雷莫哭泣,难道对他真正了解吗?他明确无误地计算出他们在一起过了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在他弟弟活过的二十八年中,他们在阿克兹山谷共同生活的时间总共就两年。一起出去旅行只能再加上六个月……但那又怎么样呢?沉甸甸的回忆是那么强烈。在那些晴朗的下午,阿尔吉罗斯和科西莫;斯拉沃伊和扎波伊;雷莫和赫里贝尔坐在两棵枝叶纵横交错的百年椴树下,周围放着他们的笔记和书本,这浅浅的青草地是他们绿色的课堂……赫西奥德的《工作与时日》,他作品中那种神圣的粗犷豪迈;忒奥克里托斯笔下那阳光灿烂的景物,还有提布卢斯,卢克莱修。奥克塔夫把他们贬为神秘的唯物主义者,而雷莫却在行动上投入了唯物主义。他们还喜欢读布封的作品和雨果的《静观集》……往日里这些无意记住的旧事就像在缀满繁花的枝头嗡嗡作响令人昏昏欲睡的蜂群一样……晚上,他们又偶然来到通向热那亚的沿峭壁走的邮路的一个驿站前面……虽然雷莫也很不舒服,他还坚持要他大哥坐邮车里面那唯一的空位,他自己冒着夜里哗哗下着的大雨坐在马车外面……“我不能忘记这次深夜中的旅行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我们只能在到达一个新驿站时通过车门交谈一下,新换上的马匹又开始飞奔起来,我们又面对着一片漆黑的夜色。虽然隔着一层车篷,但觉得我们还是在一起,而且也确信,我们的心在一起跳动。”

然而,他必须承认,遗忘还是会到来。珍贵的记忆会淡化。他强烈的同情与剧烈的痛苦渐渐变成间歇性的难过。他再也不像弟弟死后的头几个月那样,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高亢的发牢骚的声音……”再说,在那个胡须满面、已经谢顶的年轻革命分子身上,还真的有往日里那个温柔的雷莫的什么遗迹呢?……只有那脉脉的眼神还没有变……“如今,许多日子已经过去了,死去的人那亲爱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眼前。只间或有时我看一看钉在他卧房角落里的几张肖像。只在不多的几次,我重读他的信件。如果我一人独处,已经不再感到惊讶;如果我写作,也再也不会想得到他的赞赏;如果我在伤心,再也记不起曾有一个人永远会赶来安慰我。我独自匆匆地赶路,去完成我命中的定数……我会捶胸顿足吗?我难道不能为这个先我而去的兄弟稍作祭奠,他几乎是死无葬身之地,因为在他周围的人都是一片冷漠。我可以这样做,但是已经死去的人们都已摆脱了我们的弱点,他们不愿意阻碍仍旧活着的人前进……是的,在所有我爱的人的身上体现着对我那命运多舛的兄弟的爱;我在你们身上体现着我对他的爱,哦!我那些只有一日缘分的朋友!”这样,至少在这个晚上,这英勇就死的人的坟墓就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