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走向永恒之邦的过客 15(第2/6页)

奥克塔夫回忆得起雷莫心中这阴郁的火苗燃烧得最旺的那几天。那是在巴黎,兄弟俩又见了面。雷莫到巴黎来过许多次,也住过很长时间,但他并不太喜欢“这个豪华的大城市”。然而他也能轻松愉快地潜入这五光十色的涡流,就像在波浪中游泳似的,不过他很快就忍受不了那些喧闹和人群。只有在这里能听到美妙的音乐,才能给他的烦恼以补偿。瓦格纳已经把他征服了。年纪更小一些时,有一群人狂热地捍卫创作了《汤豪舍》的那个音乐家,他就是其中的一分子。而赛马俱乐部的成员们串通一气,每人拿着一个银哨子,上面刻着他们憎恨的那出歌剧的名字,兴高采烈地去喝倒彩。“一奏乐他们就闹腾,一唱歌他们就起哄。”“要想不捧腹大笑除非不是法国人。”真是恬不知耻……就在那个高卢-罗马废墟附近的玛蒂兰圣雅克街,雷莫有一所住宅,据说那废墟当年是尤里安皇帝的宫殿,住在这宅子里的雷莫是另外一个急风暴雨式的大学生。在他还没有利用不多的机会聆听大师的那部作品之前,就先把他珍爱的乐谱抄录了下来。《汤豪舍》的乐曲又一次像重锤似的在奥克塔夫脑海中敲击。他又伤心地回忆起,雷莫最终竟然从自己身上彻底清除了他称之为“豪华多余的感情”。重提这段旧事时,他曾对哥哥说:“你怎么会想不到,从诗歌和艺术那里倒转过身来对于我是多么大的牺牲?……有时候我想,看到了美丽的事物我就会平静下来,但美却带着强烈的痛楚直钻进我的心,我带着这美丽的痛楚,一直到它化为溢出的眼泪。”

一八六九年……一八六九年的八月……两个几乎是陌生的兄弟又一次沿着塞纳河畔的滨河街以及卢浮宫的列柱漫步,但几乎没有看周围的景物,接着又走到杜伊勒利花园的树木底下,杜伊勒利宫里的王宫守卫队当时还把宫堡的门窗紧紧关闭着,然而这宫堡不久以后也变成了焦土。他们陷入了无边的形而上学论辩中,剩下来的只有神经的极度疲劳和情绪低落。这两个迷失在大城市的瓦隆人已在不知不觉中与这永恒的巴黎融为一体,巴黎永远在变化更新:从中世纪争论共相是否存在的文人,一直到我们这个时代的小青年;中世纪迪南地方的大卫离我们还不远,仍在火焰中呼叫,而当代的年轻人则交谈着他们对海德格尔或毛泽东的看法。他们具有该城市暂住公民的称号,在这里,也许比在其他的城市有更多的思想论争。

巴黎最招人注意的是明星拉帕伊娃、奥尔当斯·施奈德、声音洪亮的德雷萨以及带歌舞表演的咖啡厅里的轻歌剧,然而这些对他们都毫无意义。另一方面,第二帝国的豪奢淫糜朝欢暮乐他们也从不注意。他们信步来到在夏日淡蓝色的暮霭中已灯火辉煌的香榭丽舍大街。街上挤满了人群,大家在闲逛或吃冰淇淋。再过几个月,色当的屈膝投降正等待着他们,把他们变为围城中的耗子。奥克塔夫也许是要安慰一下那焦虑不安的年轻人,就让他看看周围的一片欢乐景象。任何别处都没有这种勃勃的朝气与闲适安逸混合在一起的氛围;像是抹了润滑油的弹簧似的,滋润滑爽的文化,上面又包着一层美味的表皮,简单说就是生活的甜蜜和惬意。雷莫摇了摇头。既然知道全世界的痛苦,那么他觉得这些幸福只不过是毫无价值的奢侈淫逸和苟且怠惰,那些人对于不可避免的明天竟然全无察觉。他让他的哥哥观察那一个个陌生人,他们坐在桌子旁,面前摆着一杯苦艾酒或是冰咖啡,脸上一副目空一切的傲气或是蠢相,有的在微笑中露出一点微妙的恶意。这些猥琐小人,论人断事极为肤浅,根据不同的情况,有时趾高气扬,有时又极力隐藏起他们真正的嘴脸。忽然,奥克塔夫看到弟弟用友善的眼光看着一个衣衫褴褛穷困潦倒的流浪汉,他的眼神变得阴郁了,在他看来,这流浪汉比那些心满意足的小人离现实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