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6/9页)

“亲爱的梅纳尔克,您不能要求每个人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梅纳尔克突然闭口了,怪怪地瞧着我,然后,因为厄塞勃正在这时走过来辞别,他毫不客气别过身,走去跟埃克托尔东扯西拉聊了起来。

这话一出口我就觉得愚不可及;尤其令我不快的是会使梅纳尔克相信我觉得他的话是对我的攻击。时间不早了,客人陆续离去。客厅快要走空时,梅纳尔克又来我这儿,对我说:

“我不能这样就离开您,肯定是我把您的话理解错了。至少让我希望这样……”

“不,”我回答说,“我的话您没有理解错……但是这些话没有一点意思;我刚说出口就为这些蠢话难过——尤其觉得这些话会让您看来我恰是您刚才谴责的那号人,我向您申明,对这些人我跟您同样厌恶。我憎恨一切讲大道理的人。”

“他们的确是,”梅纳尔克笑着说,“世界上最可憎的人了。期待他们表示出一点真诚那是白操心,因为他们永远只干他们的原则允许干的事,不这样就认为自己做的事是坏事。我稍一怀疑您跟他们可能是一丘之貉,觉得话到了嘴边就哽住了。我一下子那么难过,这说明我对您的情谊是多么深。我希望我不是对您的情谊,而是对您的看法错了。”

“您的看法确实是错的。”

“啊!是么,”他说着话,把我的手突然抓住,“听着,我不久就要走了,但是我还是要见您。我这次出门比哪一次时间都长。事情也很难预料;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应该是两周后动身;这里没有人知道我的行期那么近。我悄悄告诉了您。我天一亮就走的。每次动身的前夕对我来说充满惶恐不安。请您向我证明您不是个讲大道理的人;我可不可以期望您会在我身边度过这最后一夜?”

“但是我们在这以前还可以见面的。”我对他说,有点惊奇。

“不。这两周我谁都不见,我甚至不在巴黎。明天我去布达佩斯,十天后我应该在罗马。离开欧洲以前我要跟各处的朋友拥抱告别。另有一位在马德里等我……”

“那好吧,临行前夕我跟您过。”

“咱们一起喝设拉子酒。”

那次晚会后几天,玛塞琳开始身体不适。我已经说过她经常疲劳;但是她从不抱怨;因为我把疲劳归之于她怀孕,我相信这是自然现象,也从不担心。一名老医生相当蠢,也可能信息不够,一开始又让我们过分安心。可是她又有了新的病状,再加上发烧,使我们决定请来了T医生,他是那里最有经验的专家。他奇怪我怎么不及早叫他,并制定了一份她早该遵守的严格饮食制度。玛塞琳勇敢但很不谨慎,直到那天为止一直劳累过度。她的预产期是一月底,那时以前她必须躺在长椅上休息。玛塞琳无疑也有点不安了,人也懒洋洋的,只是她不愿说而已,她非常温顺地遵守限制严格的医嘱。可是当T医生给她开了大剂量的奎宁,她知道这对胎儿不利,也有过短时间的反抗。整整三天她心里十分悲痛,仿佛对未来不存希望了,直到那时支撑她的意志垮了下来,抱着一种宗教的隐忍心理,以致病情在以后几天突然恶化。

我对她关怀备至,竭力安慰,还使用T医生的原话,T医生并不认为她的病情有什么严重;但是她极度恐惧,终于使我也惊慌起来。啊!我们的幸福建立在希望上,建立在不可靠的未来上,那有多么危险。我起初只沉迷于过去,我在想此时此刻的享受突如其来地使我陶醉了一阵子,但是未来使现在幻灭更甚于现在使过去幻灭。自从我们的索伦托之夜以后,我全部的爱、全部的生命都是根据未来做出安排的。

我答应留给梅纳尔克的那个夜晚到来了;尽管不忍心撇下玛塞琳,让她单独过整整一个冬夜,我还是尽力要她相信这次见面的重要性和我承诺的严肃性。玛塞琳那晚身体稍有好转,我还是不安心;一名护士代替我侍候她。但是一走到路上,不安的心情再度袭来,我推开它,抵抗它,恨自己没法更好摆脱它。我逐渐进入一种高度紧张、奇异兴奋的状态,既很不同又很相似产生这种状态的痛苦不安,但是这更接近于幸福。时间不早了,我大踏步往前走;天空开始下起了大雪。我很高兴呼吸到更有活力的空气,跟寒冷搏斗,很高兴迎着风雪交加的黑夜;我体味着我的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