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岛的梦(第3/7页)

“完成了极乐往生的水田……”

“啊,水田。”信吾回想起来了,“对,对,作为水田的香奠回礼,我领受了玉露茶,这才恢复了喝玉露茶的习惯。送给我的是上等玉露茶啊。”

“玉露茶固然好,极乐往生更令人羡慕。我也听说过那样的死法,但水田不愿意那样死。”

“唔。”

“不是令人羡慕吗?”

“像你这号人又胖又秃,大有希望哩。”

“我的血压并不太高。听说水田就怕脑溢血,不敢一人在外过夜呐。”

水田在温泉旅馆里猝然逝去了。在葬礼的仪式上,他的老朋友们都在悄悄议论铃木所说的极乐往生的事。不过,不能说水田是带着年轻女子住旅馆,就推测水田的死是极乐往生的。怎么能那样推测呢?事后想想,有点蹊跷。但是,当时大家都有一颗好奇心,都想知道那个女子会不会来参加葬礼。有人说,这女子是会终生难过的。也有人说,倘使这女子真心爱这男人,这也是她的本愿吧。

现在六十多岁的这一伙人,大都是大学的同届同学,他们用书生的语言海阔天空地胡说了一通。信吾认为这也是老丑的一种表现。如今他们彼此仍以学生时代的绰号或爱称相称。这不仅是彼此了解对方年轻时代的往事,有着一种亲切的怀念的感情,同时也掺杂着一种老朽的利己主义的人情世故,这些就令人讨厌了。水田把先逝的鸟山当作了笑话,如今别人也把水田的死当作了笑柄。

参加葬礼的时候,铃木执拗地谈论极乐往生。信吾想象他如愿地实现了这种死法的情景,就不寒而栗,说:

“这把年纪,也未免太不像样了。”

“是啊。像我们这些人也不会再做女人的梦啦。”铃木也平心静气地说。

“你爬过富士吗?”信吾问道。

“富士?富士山吗?”

铃木显露诧异的神色。

“没爬过。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没爬过。结果没有爬过富士山,人就老了。”

“你说什么?莫非有什么猥亵的意思吗?”

“别胡说。”信吾忍不住笑了起来。

英子把算盘放在靠房门口的桌子上,她也窃窃地笑了。

“这样看来,没爬过富士山,也没观赏过日本三景就了结一生的人,出乎意料地多啊。日本人当中,爬过富士山的占百分之几呢?”

“这个嘛,恐怕不到百分之一吧。”

铃木又把话头拉了回来。

“可话又说回来,像水田这样幸运的人,恐怕是几万人中之一,甚至几十万人中之一啰。”

“这就像中彩票。不过,遗属也不会高兴的吧。”

“唔,其实,我就是为了他的遗属而来。水田的妻子找我来了。”铃木言归正题,“托我办这件事。”

铃木边说边将桌上的小包裹解开。

“是面具,能剧的面具。水田的妻子希望我把它买下来,所以我想请你给看看。”

“面具这玩艺儿,我不识货啊。如同日本三景,虽然知道是在日本,自己还没看过呢。”

有两个装面具的盒子。铃木从口袋里将面具拿了出来。

“据说这个叫慈童①,这个叫喝食②。两个都是儿童面具。”

“这是儿童?”

信吾拿起喝食面具,抓住穿过两边耳孔的纸绳在观赏。

“上面画了刘海儿,是银杏型。这是举行元服③前的少年。还有酒窝呢。”

“嗯。”

①慈童,日本能剧的面具之一,象征品格高尚的少年的面具。

②喝食,日本能剧的面具之一,象征英俊青年的面具。

③元服,日本男子成人时的冠礼。

信吾很自然地把两只胳膊伸得笔直,然后对英子说:

“谷崎君,请把那儿的眼镜递给我。”

“不,你呀,这样就行了。能剧面具嘛,据说观赏的时候,要把手抬高一点。按我们老花眼的距离,应该说这样正合适。再说,面具眼睛朝下看,面带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