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发条鸟与星期二的女郎们(第4/12页)

这么着,我辞去了工作。

十一点半,我像平日那样肩挎大帆布包外出采购。先顺路去银行交煤气费电话费,然后在超级商场买晚餐用料,在麦当劳吃奶酪汉堡包喝咖啡。

食品采购回来正往冰箱里塞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响得分外急不可耐似的。我把塑料盒只撕开一半的豆腐放在餐桌上,去客厅拿起听筒。

“意大利面条可结束了?”那个女郎问。

“结束了。”我说,“不过马上就得去找猫。”

“推迟十分钟也不要紧的吧,找猫。”

“也罢,如果十分钟的话。”

我到底在干什么呢?我想,自己何苦非得跟一个莫名其妙的女郎谈十分钟不可呢?

“那样,我们就能互相明白喽,嗯?”女郎平平静静地说。那气氛,很可能女郎——不知是何模样——在电话机的另一头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且架起二郎腿。

“能不能呢?”我应道,“十年在一起不能相互明白也是有的。”

“试试如何?”女郎问。

我摘下手表,转换为定时显示,按下启动钮。晶液数字由一变为十——十秒过去了。

“为什么找我呢?”我问,“为什么给我打电话而不找别人呢?”

“事出有因嘛,”女郎像慢慢咀嚼食物那样小心斟酌着字眼,“我认识你。”

“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某个时候,某个地点。”女郎说,“但那些怎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现在,对吧?再说要是说起那个来,时间转眼就没了。我也不是闲着无事的哟!”

“你得拿出个证据才行——晓得我的证据。”

“例如?”

“我的年纪。”

“三十。”女郎应声回答,“三十岁零两个月。这回可以了吧?”

我默然。不错,她是晓得我。可是无论我怎么回想,记忆中都无此话声。我基本上不至于忘记或听错别人的话声,即使忘记脸忘记姓名,声音也绝对可以记起。

“那,这回你就我想象一下如何?”女郎诱道,“根据声音想,想象我是个怎样的女人。想象得出?你不是擅长这一手吗?”

“想象不出。”我说。

“试试嘛!”

我觑了眼表:才一分零五秒。我无奈地叹口气。我竟答应下来了。一旦答应,就只能进行到底。我像过去常做的那样——如她所说,那曾是我的拿手戏——把神经集中在对方声音上。

“二十七八岁,大学毕业,东京出生,小时生活环境中上等。”我说。

“厉害厉害!”女郎说着,在听筒旁打燃打火机点烟。耕耘机的声响。“继续呀!”

“长相相当漂亮,至少自己那么认为。但有自卑感——个子矮、乳房小,等等。”

“相当接近。”女郎嗤嗤笑道。

“已婚,但不融洽,有问题。因为女人没问题是不会不报自家姓名就给男人打电话的。不过我不认识你,起码没交谈过。即便如此想象,脑里也浮现不出你什么样。”

“是那样的么?”女郎口气沉静得像往我脑袋上打软木楔,“你就对自己的能力那么自信?不认为你脑袋里什么地方有个致命的死角?不觉得否则你现在会多少地道一些?像你这么头脑聪明又有一技之长的人……”

“你过奖了,”我说,“你是谁我不知道,但我不是那么出色的人。我缺乏完成什么的能力,所以才离正路越来越远。”

“可我喜欢你来着,过去。”

“那么,那是过去的事了。”我说。

二分三十五秒。

“也没过去多久,我们并不是在谈论历史。”

“是历史了。”我说。

死角!我想。或许确如这女郎所说,或许我的头、我的身体、我的存在本身的什么地方有个类似业已失却的地底世界的什么,是它使我的人生发生了微妙的错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