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分 革命_1968年夏末(第3/26页)

他感觉到嘴里吐出炽热的圣言,释放出升腾的音乐气息——从肺部和咽喉,从肠道和心脏,从胃部,从红血球和肾脏,从膀胱和胆囊和他身体底下的瘦长双腿——音节从所有这些事物中喷薄而出。假如你静静地、仔细地听,假如你足够冷静,放慢心率,就会听见这个音节存在于所有地方:墙壁、街道、外面的车辆、灵魂、太阳,很快你就不再是在吟唱了。很快这个声音就会沉入你的肌肤,而你会倾听躯体一如既往地发出这个声音:唵——

受过太多教育的年轻人难以发出这个音节。因为他们太关注自己的思维而不是身体。他们用头脑而非灵魂思考。这个音节是你脱离意识后剩下的事物,是你减去自我后的产物。金斯堡有时候喜欢给他们配对,用双手抚摩他们的头顶,说“你们结婚了”,让他们思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因为尽管他们总在谈论无拘束的爱,却疯狂地需要其他人的肉体进行放纵。他们疯狂地需要离开自己的大脑。他想对他们尖叫:你们带着第一等的灵魂!他希望他们将饱受折磨的头脑投入至福的虔信。此刻,他们尝试吟唱这个音节,但错得一塌糊涂。因为他们像对待小白鼠或诗歌似的对待它:拆开,肢解,解释,展露内脏。他们以为这个音节是什么仪式或象征,是神圣的符号,但他们完全错了。你在大海里沉浮的时候,海水并不代表湿润。海水只是在那里存在,托起你们的身体。这就是那个音节,宇宙低沉的吼叫,仿佛海水,无所不在,无穷无尽,纯粹完美,它是至善神祇的触摸,来自最遥不可及、最显赫不凡、最巅峰兀立、至高无上的所在。

唵——,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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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直升机在他们上方呼啸着向北而去,因为有新闻说湖岸公路突然出现了非法集会:一群年轻女人游行喊叫,对天空挥舞拳头,昂首阔步地走在马路中央,拍打路过汽车的挡风玻璃,劝说司机们加入她们向南而去的队伍,司机们无一例外地拒绝了。

直升机来到队伍上方,摄像机的镜头对准她们,这一幕出现在电视观众的眼前——费伊的父亲那样的人,还有费伊那几个魁梧的舅舅。此刻,他们聚在一间客厅里,这个艾奥瓦河畔小镇离芝加哥有三百多公里远,但通过电视联结在一起——他们问:这些都是姑娘?

嗯,对,这群抗议的学生激进分子,没错,全都是年轻女人。至少看起来是的。有几个姑娘用大手帕包着脸,因此难以确定。还有一些人的发型让舅舅们齐声说:那家伙怎么看都是男人嘛。此刻他们在看他们这些人拥有的最好的电视机:天顶牌二十三英寸彩色电视机,大得像一块巨石嗡的一声活了过来——他们想让朋友和朋友的老婆看见他们正在看的景象,听见他们正在听的声音。因为这些姑娘在喊什么?她们在喊疯狂的屁话!她们在喊:“嗬!嗬!胡志明!”随着每一个音节对天空挥拳,完全无视朝她们鸣笛的汽车,见到迎面而来的车辆也不为所动,就看那些车有没有胆子像打保龄球似的撞过来,她的舅舅们很希望这样:那些车,压死她们。

这时,他们不好意思地望向弗兰克,说我确定费伊不在那里面,弗兰克点点头,气氛变得安静而尴尬,直到一个舅舅打破沉默,说:看见那小妞穿的是什么了吧?大家纷纷点头,发出表示厌恶的各种声音。倒不是说他们认为所有女性都该打扮得像是淑女,但总该有点底线吧。和这些姑娘相比,在美国小姐赛场外抗议的姑娘们都成了美国小姐。举例来说:镜头始终对准一个带头的姑娘,她站在队伍最前面,似乎负责指挥队伍的前进,你看她穿的那是什么东西:首先?军装上衣,她的舅舅们认为这实在太不尊重了,从爱国主义的角度说,这是第一点。第二点是,女孩穿军装上衣既不合身也不好看,因为它们是为男人设计的。这个姑娘知道她要上电视,她难道希望用这个面貌出现在电视上?穿一件不适合她这个性别的外套?这就引出了第三点,那就是她多半想当男人,私底下,内心深处。他们心想,行啊,好的,就当那娘们儿是男人,征她入伍,送她去越南,让她匍匐穿过丛林,巡逻寻找绊索、没有爆炸的炸弹和狙击手,然后咱们再看她有多喜欢胡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