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部分 革命_1968年夏末(第2/26页)

第三轮或者第四轮发作过后,奇异的冷静笼罩了她,那是一种奇异的听天由命,也可能是耗尽了全部精力。她太疲倦了。痉挛和无法控制的恐惧折磨了她一整夜,震颤在身体里回荡。她躺在地上,心想现在也许能睡着了,实际上却盯着黑暗,直到第一缕曚昽的晨光穿过地下室唯一的气窗照进房间。那是一缕灰蓝色的光线,看上去病怏怏的,像是深冬的阳光,经过毛玻璃的过滤,变得散乱、褪色和窒塞。她看不见窗户本身,只能看见穿过窗户落在对面墙上的光线。还有在光线前经过的物体的影子。刚开始是几个人,后来是许多人,最后是无数人在游行。

然后门开了,昨晚逮捕她的大块头警察走进房间,他留平头,依然没有佩戴徽章或名牌或任何可识别身份的东西。费伊站起身。警察说:“你只有两个选择。”

“你弄错了,”费伊说,“肯定是个大误会。”

“第一,你立刻离开芝加哥,”警察说,“第二,待在芝加哥,因为卖淫而受审。”

“但我什么都没做啊。”

“另外,你嗑了药。你滥用非法麻醉品。你吃的红色药片。等你父亲发现你是个婊子加毒虫,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你是谁?我对你做了什么?”

“你离开芝加哥,整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我已经尽量把话说清楚了。你离开,平安无事。但要是再让我在芝加哥逮住你,我发誓会叫你后悔到死。”

他抓住笼子摇了摇,看它够不够结实。“给你这个周末考虑一下,”他说,“游行结束再见。”

他离开了,出去后锁上门,费伊坐在地上,再次望向影子。游行在我头顶上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她心想,望着人影经过对面的墙壁。细长的影子,就像上下颠倒的剪刀,几乎可以肯定是人腿。人们在行走。游行毕竟还是开始了。市政府肯定让步了,颁发了许可。隆隆的声音忽然响起,与之相关的巨大黑影挡住窗户,她估计那是几辆皮卡,车厢里站满了来抗议的学生,她想象着他们挥舞自制的和平旗帜。她为他们感到高兴,因为塞巴斯蒂安和其他人终于还是出发了,因为今年——这十年——最盛大的抗议活动终于还是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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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些黑影其实不属于游行的学生,而是国民警卫队的卡车,坐满车厢的士兵抱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不存在什么游行,市政府没有让步。费伊看见的黑影是来回巡逻的警察,正在遏阻呼喊着冲过街道的示威者。为了防止任何列队游行的企图,运兵车的通气格栅上安装了刀锋网,让示威者知道他们在街头有多么不受欢迎。

数以千计的示威者在格兰特公园集合。艾伦·金斯堡也是其中的一员,此刻他盘腿坐在草地上,举起手掌,伸向正在倾听的宇宙。年轻人在他周围喊叫革命口号。他们唾弃咒骂警察国家美利坚、联邦调查局、总统、崇拜物质没有性爱没有灵魂的可悲的小资产阶级杀手,他们把十亿吨炸弹扔在农民和孩童头上。现在该把战争带上街头了,附近有个年轻人举着大喇叭喊道:我们要关停芝加哥!去你妈的警察!不支持我们的就是资产阶级白鬼猪猡!

金斯堡因此颤抖。他不想带着这些年轻人走向战争、苦难、绝望、血腥的警棍和死亡。这个念头像铁丝网似的在他肚子里翻搅。一个人不能用暴力对抗暴力,只有机器才会这么思考,还有总统,还有报复成性的一神教。想象一下,一万个赤身裸体的年轻人举着标语:

警察请不要伤害我们

我们也爱你们

或者戴着花冠盘腿而坐,挥舞纯白色的旗帜,吟唱光辉的涅槃诗歌,赞颂神圣的造物主。这是对待暴力的另一种反应——用美——金斯堡想这么说。他想对举着大喇叭的男人说:你就是你在寻找的那首诗!他想安慰他们。前进的方式就像水流。但他知道这不够好,不够激进,无法满足年轻人狂野的胃口。因此金斯堡捻着胡须,闭上眼睛,内省自观,用他能做到的唯一一种方式给出回应,他从腹部深处发出低沉的吼声:那个伟大的音节,宇宙的神圣之声,智慧的完美化身,在这种时刻唯一值得发出的声音: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