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寓言集(第4/7页)

一天下午,睡完午觉,吃完西瓜,拿着球拍在小溪边打壁球。尼诺表现神勇,救起了若干不可思议的险球,还沿着紫藤爬上房顶把卡在瓦片中的球取了下来。一位雇工从柳林那边过来陪打,笨手笨脚的,把球全打飞了。伊莎贝尔闻着加州胡椒树的味道,反手救起尼诺打过来的刁钻低球,发自内心地感受到夏天的幸福。她第一次明白自己在罗斯·沃内洛斯、假期和尼诺的意义。她想到楼上的蚂蚁王国,那是一件了无生趣的东西:渗透着汁液、一大堆寻找出路的爪子、污浊有毒的空气。她使劲地挥拍子,兴奋地挥拍子。她用牙齿咬下一根加州胡椒树的树干,恶心地一口吐掉。终于置身在田野中,沐浴在阳光下,她感受到了幸福。

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是内内书房的窗户玻璃。内内穿着衬衫,戴着宽宽的黑边眼镜,从窗口探出身来。

“该死的小混蛋!”

雇工跑了。尼诺站在伊莎贝尔身边,柳林吹过一阵风,她觉得他在发抖。

“叔叔,不是有意的。”

“内内,确实不是有意的。”

内内已经不在了。

她请雷玛把蚂蚁王国搬走扔掉,她答应了。雷玛一边帮她挂衣服,换睡衣,一边和她聊天,聊着聊着,两人把蚂蚁王国的事儿忘得干干净净。雷玛关上灯,她觉得蚂蚁们近在咫尺。雷玛穿过走廊,向还在痛哭的尼诺道了声晚安。伊莎贝尔不敢叫雷玛回来,要是叫了,雷玛准以为她是个胆小鬼。她想马上睡着,却怎么也睡不着。黑暗中,又浮现出许多人的脸。她看见妈妈和伊内斯会心一笑,看着对方,戴上黄色荧光手套;看见尼诺在哭;看见妈妈和伊内斯的手套变成了紫罗兰色的帽子,围着她们转,在她们头上转;看见尼诺的眼睛又大又空——也许是哭多了——;她猜下面该看见雷玛和路易斯了,她想看见他们,不想看见内内,可她偏偏看见内内没戴眼镜,脸就像揍尼诺时那样缩成一团,尼诺一点点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边,他看着内内,希望他就此罢手,内内又甩手一个耳光,声音软软的,有点湿,最后雷玛挺身而出,内内的脸几乎凑到雷玛脸上,笑了。这时,大家听见路易斯回来了,远远地叫他们进餐厅吃饭。不过是转瞬之间发生的事儿。尼诺在那儿,雷玛过来,叫他们在路易斯确定老虎位置前不要离开起居室。她说完没走,留下来看他们玩跳棋。尼诺赢了,雷玛夸他,他高兴地挽着雷玛的腰,想亲她一口。雷玛笑着弯下腰,尼诺亲了亲她的眼睛和鼻子。两个人都笑了,伊莎贝尔也笑了,玩得很开心。他们没看见内内走过来,他走到他们身边,一把拉开尼诺,跟他说什么球砸坏了他书房的窗户玻璃,动手就打,边打边看雷玛,似乎让他光火的是雷玛,雷玛也挑衅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伊莎贝尔惊恐地看见雷玛用身体护着尼诺,和内内脸对着脸,干上了。晚餐时,大家都在装模作样,尽量掩饰。路易斯以为尼诺哭,是因为摔着碰着了。内内看着雷玛,不许她说出真相。伊莎贝尔发现他嘴绷得硬硬的,很美,嘴唇红得像火。夜晚的迷雾中,他的嘴唇更加猩红,几乎看不见牙齿的光亮。齿间飘出一朵蓬松的云,一只绿色的三角。伊莎贝尔眨眨眼,抹去了这些图像。伊内斯和妈妈戴着黄手套又出现了,她看了看她们,想起了蚂蚁王国。它就在那边,看不见。黄手套不在了,它们又出现在明媚的阳光下。她有些奇怪,没有把蚂蚁王国请走,那块密密匝匝的鲜活世界重重地压在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于是,她起床找火柴点蜡烛。摇曳的火苗中,蚂蚁王国一下子从黑暗中露出来。伊莎贝尔举着蜡烛走过去。可怜的蚂蚁们,它们还以为太阳出来了。她终于看清了一边的动静,觉得怕。沉沉黑夜中,蚂蚁们还在工作。盒子里的寂静几乎看得见,摸得着,蚂蚁们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它们在里面工作,似乎还未丧失逃生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