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寓言集(第2/7页)

到站了,她有些害怕,万一四轮马车……可四轮马车就在那儿,堂尼卡诺尔拿着花,毕恭毕敬。姑娘往这儿,姑娘往那儿,一路上好吗,堂娜艾莉萨还那么漂亮吗,是的,下过雨了——啊,坐在马车上,晃来晃去,上次来罗斯·沃内洛斯的情景历历在目。那时候,什么都小,什么都那么美好,没有老虎,堂尼卡诺尔没有那么多白发,不过是三年前的事。抓蛤蟆的尼诺,抓鱼的尼诺,雷玛的手——散发着香草和奶油味,让人不由地落泪——总是放在她头上,使劲地摸她。那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两件事。

她被安排住在楼上单间,屋子漂亮极了。大人住的那种(尼诺的主意。他的黑色卷发,他的眼睛,他穿着蓝色连体工装裤的帅气。路易斯下午一定嘱咐他穿上了最体面的衣裳,灰色西装加红色领带),带个小间,里面种着一株巨大的野生天竺葵。卫生间在两扇门外(和房间通着,因此,不需要事先调查老虎在什么地方),装满了水龙头和金属管。伊莎贝尔可不好骗,单凭卫生间,就能看出这是农村,陈设远远比不上城里,闻起来有年头了。第二天早晨,她在洗脸池里看到一只被潮气引来的虫子。轻轻一碰,虫子胆小地缩成个球,失了重心,从噗噗冒泡的出水口滚落下去。

亲爱的妈妈:我拿起笔,想给你写——他们平时在落地窗餐厅里吃饭,那儿更凉快。内内一刻不停地抱怨天热,路易斯一句话不说,可额头和下巴上渐渐沁出了汗珠。只有雷玛异常平静,慢慢地递着盘子,场面有些隆重、有些感人,似乎是一场生日宴会(伊莎贝尔从她那儿偷学到如何分菜,如何指派佣人)。路易斯几乎总在看书,拳头顶着太阳穴,书顶着瓶子。雷玛把盘子递给他之前,总是先碰碰他胳膊。有时,内内会打断他看书,叫他哲学家。路易斯成了哲学家让伊莎贝尔感到痛心,倒不是因为哲学家的名头,而是因为这让内内有了如此称呼和取笑他的理由。

他们吃饭时这么坐:路易斯坐主位,雷玛和尼诺在一边,内内和伊莎贝尔在另一边。这样一来,桌首是大人,两边各一大一小。尼诺当真想跟她说点什么时,会用鞋踢她的腿。一次,伊莎贝尔被踢得叫了起来,内内火了,骂她没教养。雷玛看着她,伊莎贝尔在她的目光中得到宽慰,喝下了菜汤。

妈咪,跟其他时候一样,去吃饭前,先得注意能不能去——基本上是雷玛去看能不能走到落地窗餐厅。来的第二天,老虎跑进了大起居室,雷玛叫他们等等。等了好久好久,雇工过来说,老虎已经在三叶草花园了,雷玛才拉着孩子们的手,大家一起进餐厅吃饭。那天上午,土豆泥全干掉了,不过只有内内和尼诺抱怨。

你叫我别总是问这问那——雷玛总是一片好心地阻止我去问任何问题。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不用为房间的事操心。房子大得很,最坏的情况莫过于进不了某个房间,大不了一个,不会超过一个,所以根本没任何妨碍。两天后,伊莎贝尔就像尼诺那样完全适应了。他们从早到晚在柳林里玩。如果柳林不行,还有三叶草花园、吊床花园和小溪边。在家里也一样,他们有自己的卧室、中间的过道、楼下的图书室(除了有个周四不能进去)和落地窗餐厅。路易斯的书房他们不去,路易斯总在那儿看书。有时,他会叫儿子进去,递给他几本图画书。尼诺总是把书带出来,和伊莎贝尔一起到起居室或对面的花园里看。他们从不去内内的书房,怕他发火。雷玛说这样最好,似乎在警告他们,话里有话,他们听得出。

总之,日子过得凄惨。有天晚上,伊莎贝尔扪心自问为什么富内斯家邀请自己来这儿消夏。她还没到理解这不是为她、是为尼诺、为了给尼诺找个夏天的玩伴、让他开心的年龄,只注意到房子很凄凉,雷玛看上去很疲倦,几乎没下什么雨,可东西摸上去很湿,似乎搁在那儿长期不用。几天后,她适应了家里的秩序,适应了那个夏天在罗斯·沃内洛斯不难掌握的生活纪律。尼诺开始研究路易斯送他的显微镜。整整一周,他们愉快地在一桶放着马蹄莲叶子的死水里养虫子,在试片上滴几滴,好观察细菌。“那是蚊子的幼虫,用这台显微镜是看不到细菌的。”路易斯笑着对他们说,笑得有些恼火,有些遥远。他们简直无法相信那些蠕动着的、令人恶心的玩意儿居然不是细菌。雷玛给他们拿来一只收在衣柜里的万花筒,可他们对发现细菌、数细菌长几条腿更有兴趣。伊莎贝尔拿个小本子记录实验结果,将生物学和化学相结合,还备了只药箱。在房子里搜刮一阵儿后,他们在尼诺房里制出了药箱。伊莎贝尔对路易斯说:“我们什么都要。”路易斯给他们提供了安德烈乌开的药、粉色棉球和一根试管。内内的贡献是一只橡皮包和一只装着绿色药丸的细口小瓶,标签被刮掉了。雷玛看了看药箱,读了读小本子上列出的清单,对他们说,他们正在学习有用的知识。她还是尼诺(尼诺容易兴奋,总爱在雷玛面前显摆)突发奇想,要制作一套植物标本。那天上午,可以去三叶草花园。他们到处采集样本,晚上在房间地上铺开纸,纸上放着树叶和花,铺得满满当当,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临睡前,伊莎贝尔写道:“74号树叶:绿色,心形,带栗色小斑点。”几乎所有的叶子都是绿色的、光滑的、披针形的,让她有些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