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登汽车(第3/9页)

这套公寓又便宜又舒适,有高高的窗户,白色的墙壁,原色的棉布窗帘和光滑的灰色地板。这里一直以来都是便宜的临时容身之所,所以没有人想改变它。护壁板还在,暖气片外面还包着老式的有孔隔板。凯伊有一些漂亮的褪了色的小地毯,还有些普通的靠垫和床单,这让放在地板上的床垫看起来不像床垫,倒更像没有靠背的长沙发。一张用坏了的弹簧床垫靠在墙上,外面包着披肩和围巾,上面钉着几幅铅笔素描画,是凯伊的艺术家前男友的作品。没有人知道怎么把弹簧床垫弄出去,也没有人知道这东西一开始是怎么弄进来的。

凯伊以画植物插图为生,一丝不苟地为教科书和政府手册作画。她住在一家农场,家里的大人孩子不断地来了,走了,直到有一天永远地离开了。多伦多这套公寓,她每隔几周就回来待一天。她喜欢女王大街这一地段,这儿有小酒馆和二手商店,同时又很僻静。在这儿,她很少碰到在布兰克森霍尔女子学校上学时的同学或参加过自己婚礼的人。凯伊结婚时,新郎穿了一条苏格兰短裙,新郎的同事用剑搭了一个拱形门。凯伊的父亲是一位陆军准将,她是在政府大厦初入社交界的。我常想,正因为如此,她才从不厌倦冒险和随性的生活,不害怕深夜里窗子底下的争吵声,也不害怕楼下门口那些喝醉酒的人。

她感觉不到我所感到的那些威胁,从来不会用想象的失败来吓唬自己。

凯伊没有水壶,她用深平底锅烧水。她比我小十岁,臀部窄窄的,头发又长又直,黑色中带了几缕灰色。她通常戴一顶贝雷帽,穿着从二手商店买来的破旧但很好看的衣服。我认识她六七年了,这些年里她常常都在恋爱中。她爱的人都很大胆,有些还很怪异。

在一艘从中心岛出发的船上,她邂逅了一个假释犯人。那是个皮肤黝黑的高个子男人,头上戴着刺绣束发带,灰黑色的长发随风飘扬。这个人因为砸了前妻的房子——或者说前妻情人的房子——而进了监狱。对于这种由于一时冲动而犯下的罪行,凯伊一开始很是不理解,后来便释然了。这个男人说自己有一部分印度血统,等他在多伦多处理完一些事情,就带凯伊去他出生的岛上。那座岛位于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沿岸,他们可以在海滩上策马扬鞭。于是凯伊便开始学习骑马。

和假释犯人分手的那段时间,凯伊很害怕。她发现自己的睡袍和内衣上有威胁性的求爱纸条,是用别针别在上面的。她换了锁,报了警,但是没有放弃爱情。很快,她就和一个艺术家坠入爱河了。这个人倒是没砸过房子,但被精神世界的种种迹象所支配。据说在他们相遇之前他就有预感,在凯伊开口之前他就知道她要说什么,而且经常在她脖子上看到牛轭或圆环一样的不祥蓝光。有一天,他消失了,留下那些素描,还有一本内容丰富而恐怖的解剖学书。书里的插图是被肢解的尸体的照片,内脏、皮肤和体毛都呈现出真实的颜色,红、蓝两种颜色(注入的颜色)交错,显示的是密密麻麻的血管。在凯伊的书架上,你可以读到她的恋爱史:有关监狱暴乱的书和罪犯自传,是跟假释犯人在一起的时候看的;这本解剖学书和另一些有关超自然现象的书,是和艺术家在一起的时候读的;有关洞穴的书和阿尔贝特·施佩尔的书,是和有钱的德国进口商在一起的时候看的,“洞穴探察者”这个词就是那个人教给她的;还有关于革命的书,是她在西印度群岛时看的。

凯伊总是全心全意地接纳一个男人,连同他的故事。她还会学习那个人的语言——有时候是真的学一种语言,有时候是比喻意义上的语言。一开始,她可能会试着掩饰自己的状态,假装谨慎或语带嘲讽地说:“上周我碰到一个奇怪的人……”或“聚会上我和一个男人聊得很开心,我告诉过你吗?”很快,她就浑身颤抖——虽然想狡黠地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但还是露出固执而歉意的微笑:“实际上我恐怕已经爱上他了,很糟糕,对不对?”下次你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陷得很深了。她会跑去算命,三句话不离那个人的名字;一提到那个名字,声音就变得多情起来,眼帘低垂,一副无助而又享受的样子,令人震惊。随之而来的则是郁闷、怀疑和痛苦,在解脱自己和纠缠对方之间苦苦挣扎;打电话对方也不接。有一次,她扮成一个老妇人,戴着灰白的假发,穿着破烂的毛皮大衣,在她认为是第三者的女人家外面,在寒冷的户外走来走去。她会冷静、理性而机智地分析自己的过错,讲一些她搜集来的这个情人见不得人的事,然后歇斯底里地给他打电话,喝得酩酊大醉,使用罗尔夫按摩疗法、游泳疗法,或者去体育馆健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