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登汽车(第2/9页)

“也就是说,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一些孩子停下手里的游戏,盯着我们看,表情惊讶而又严肃。

我叫他X,仿佛旧式小说里假装是现实中的人物。X是他名字中的一个字母,又好像很符合他的气质,所以我这样称呼他。在我看来,这个字母既宽泛又神秘。用字母来代替名字,我近来经常这么做。我对自己说:“巴登汽车144路。”随即脑海里就会出现一连串景象,街道和房屋都清清楚楚;有拉特罗布街、帕丁顿街,还有彩票销售点。学校是宽敞舒适的平房,鸡蛋花树上落下柔软娇嫩、香气扑鼻的花。我们就是乘这辆车去市中心的,一共去过四五次,拎着自己的网兜,在伍尔沃思商店买食品杂货,在科尔斯肉店买肉,在糖果店买甘草糖和姜心巧克力。这个城市的很多建筑都建在溪谷之间的山脊上,所以当我们穿过人口稠密但尚未开发的山村去市中心时,有种下山的感觉。市中心有条浑浊的河,不乏殖民时代那种宜人的破旧感。我们来这里的时间虽短,却觉得一切都很熟悉,而且不会和从前的记忆相混淆。车上坐着一些戴遮阳帽的家庭主妇,我们仿佛了解她们的生活;溪谷上边那些建在木桩上的关着百叶窗、墙面晒裂了的房子,我们仿佛知道里边是什么样子的;

我们也熟悉那些看不到的街道。这种熟悉不会给你压力,反而让你感到喜悦,还夹杂着些许陌生感,好像我们曾经以一种自己不理解的方式路过这里。我们经过一个悠闲度日的人家,心中升起十足的安全感——我们在任何合法的家庭里,任何自己本该属于的地方从未有过的感觉——这或许是事实,或许只是说说而已。我们度过了一个轻松愉快的假期,而且没有假期里通常有的那种无所事事的感觉。X每天去学校,我去市中心的研究图书馆,在缩微胶片阅读机上看旧报纸。

一天,我去图旺公墓找一些墓碑。这里比加拿大的公墓壮观,但是有点乱。一些华美的白色墓碑上,碑文随意得令人吃惊,比如“我们的好妈妈”“一个好人”等。我在想,这说明澳大利亚人的什么特点呢?接着又想,在别的国家时,我们总是想探究事情的意义,又想该如何跟X讨论这个问题。

教堂司事从他的小房子里走出来,帮我一起找。这个年轻人穿着短裤,身上满是文身。他的胸前文着一艘扬帆航行的船,叫“澳大利亚费利克斯”号;一只胳膊内侧文了一个闺阁中女子,外侧文了一个彩绘武士,另一只胳膊上文的是龙和旗子;一只手背上文着澳大利亚地图,另一只手背上文着南十字星座。我不想偷看他的腿,脑子里只留下一个大概的印象:他腿上的图案比较复杂,像竖排的漫画,还有一串围绕在花中的圆形徽章,也许里面包含了某些姑娘的名字。我留心记下这些细节,准备回家以后和X分享。

他也会带东西回家:公共汽车上的聊天,词语的起源,他发现的某些联系等。

我们大胆地用“爱”这个字眼,不用承担什么责任,也不用考虑未来。自由自在,潇洒大方,时常庆祝,但又不会频繁到令人生厌的地步。我们深信,这短短的时光将充溢着幸福。唯一的遗憾就是太懒了,没去植物园看一次盛开的荷花,也没一起去看一场电影,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但可以肯定的是,将来我们一定会想起很多当时没来得及分享的事。

我梦见X给我写了一封信,是木版印刷的,字体歪歪扭扭。我想这样他就能隐藏自己的笔迹了,真聪明,但这封信读起来却很费劲。他说希望我们一起去古巴旅行,是他在酒吧里遇到的一个牧师请我们去的。我在想,那个牧师是不是间谍。他说我们可以一起去佛蒙特州滑雪,说他不想干涉我的生活,但确实想给我庇护。庇护——我喜欢这个词。梦境越来越离奇,信被延误了,我试着给他打电话,但电话拨号盘坏了。我好像在照顾一个小婴儿,小家伙正在衣橱的抽屉里睡觉。梦变得越来越混乱,越来越压抑,直到我醒来。“庇护”这个词仍然在我脑海里萦绕着,我只能任它慢慢退去。在女王大街和巴瑟斯特大街的交口处,我躺在凯伊公寓里的床垫上,床垫就放在地板上。我醒来的时候正好是早上八点,窗子开着,热浪袭人,街上满是走在上班路上的人,电车走走停停,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