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丽贝卡(第4/88页)

多萝西娅·兰格说过:“相机作为一种仪器,教会了人们如何看到相机以外的世界。”我可能不是一名摄影师,但我现在所观察的照片就是我愿意拍摄的作品,如果我是个摄影师的话。

无从避免的、熟悉的、独出心裁的盲人……

——沃克·埃文斯

1928年,二十四岁的沃克·埃文斯去纽约公共图书馆查询了大量的阿尔弗雷德·斯蒂格里茨(Alfred Stieglitz)颇具影响力的杂志《摄影作品》(Camera Work),他快速阅读此刊物,主要是翻看图片。直到他看到1917年的6月/7月的期刊,专门讨论斯蒂格里茨的门徒,保罗·斯特兰德(Paul Strand)的作品。埃文斯尤其醉心于其中一幅作品。他在四十年后的一次访谈中说:“我记得当初去那里,大受刺激。”而后,他又喃喃自语道:“就是那个,那就是我要做的,它使我激动不已。”

这张照片就是1916年的《盲妇》[1]。她的一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几乎闭上,毫无生气;而另一只眼睛则斜视着左边。她身后是一堵石墙,脖子上有一枚“2622”的摊贩许可证徽章,胸前挂着一块“盲人”标牌。这是一张极有感染力的照片,至今仍使我激动不已。

1. 《盲妇》(Blind Woman),保罗·斯特兰德,纽约,1916年

© 1971 光圈基金会,保罗·斯特兰德档案

在某种程度上,在我亲眼目睹这张照片之前,我对此就有所觉察。十七岁那年,我在读《序曲》(The Prelude)的第七章时,第一次对此类照片感到似曾相识。华兹华斯记录了一件发生在伦敦的事情(此前他忽然走到拥挤的斯特兰德街对面),当他:

……被这一景象所震撼

那位盲人乞讨者,正面站着,

撑着墙,胸前

挂一标牌,解释着,

他的故事,他是谁。

华兹华斯对此“奇特景象”十分震惊,作为诗人,他突然涌现出灵感:

……此标签不过是种类型,

或是象征着我们所知极限,

包括我们自身和整个宇宙,

亦是纹丝不动的人形,

他那呆滞的面容,无神的双眼,

犹如来自另一世界的告诫。

当相隔一个多世纪的诗歌与照片相遇时,两者之间的一致性,证明了华兹华斯的理解正确:那人就是一种类型或象征符号。将诗中的“他”改为“她”,诗歌中的文字便可描述照片的内容。华兹华斯详述他“看到”的“盲眼”,甚至率先阐明了其拍摄对象与斯特兰德之间的关系。

当时,斯特兰德正专注于解决如何用他笨重的军旗相机(英国经典折叠相机)拍摄“街上的那些毫无觉察的行人”。怎样让你的拍摄对象无视你的存在呢?这就是照片具有象征性的另一个原因,它为摄影师与其对象的理想关系提供了图解说明。斯特兰德在1971年的采访中也强调这一方面(同年埃文斯也回忆起看到此照片的情景):“虽然《盲妇》具有巨大的社会意义和影响,但它其实是源自解决问题的明确愿望。”斯特兰德的解决方法就是将他叔叔旧的大画幅相机镜头装在自己相机的一侧,他举相机的方式是:当相机开拍时,假镜头伸出去,而原来半藏在他袖套里的真镜头的焦距则和他假装关注的对象形成直角。这可能是个笨拙的解决方案——曾经有人这么做过吗?我从未听说,但这种笨拙在当时却很符合笨重的摄影行业,而且常常奏效。在我拍摄第一批照片的时候,有两个小混混一直在观看,其中一个说道:“啊,他拍摄照片的相机都没有对准。”这也让斯特兰德回想起照片中的深深影响埃文斯的那个盲妇“全盲,不只是半盲”;然而,照片中的盲妇左眼仿佛贪婪地审视着街上的一切,戏谑式地暗示着摄影师的手法——“障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