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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梨枝的牌位出游,这就证明妻子死后本多才对她的忠贞感到惊叹。看到这位丈夫将亡妻的牌位放在旅行包里出国旅游(虽说这种假设充满矛盾),梨枝指不定会如何耻笑他呢。对于本多来说,如今不管多么平庸的爱情形式都可以得到宽恕。而且,宽恕他的人正是他想象中的崭新的梨枝本人。

再次回到罗马的第二天晚上,庆子仿佛是想犒赏自己在威尼斯看护病人的一番辛苦,从眼前的威尼托街召来一位西西里岛的美丽少女,带到两人下榻的怡东酒店的豪华房间,当着本多的面通宵戏耍。后来,庆子对本多说道:

“那天晚上,您咳嗽得很精彩啊,看来感冒还没有彻底治好。整个晚上都在发出古怪的咳嗽声。我一边听着从晦暗的邻床发出的老年性干咳,一边爱抚那位姑娘大理石般的肌肤,当时那种美妙的心情简直无可形容。较之任何音乐,这种精彩的伴奏,使我犹如躺在豪华的墓穴里,正干着那种事儿呢。”

“你听到骷髅般的干咳,对吧?”

“是的,我正处在生与死之间,充当媒介呢。您能说您不感到快活吗?”

本多半道上按捺不住,起身摸了摸少女的脚,庆子暗暗嘲笑的正是这件事。

这次旅行途中,本多跟庆子学会了打牌。回国后,应邀出席庆子家的加奈斯塔牌会。那间客厅里摆了四张牌桌,十六位客人,午餐后,每桌四人分别围坐下来。

本多这一桌有庆子和两位白俄女性。一位是和本多同为七十六岁的老妇,还有一位是年过半百的大块头女子。

一个秋雨潇潇的凄清的午后,特别喜欢年轻女子的庆子,一旦举办家庭聚会,为何偏偏只邀请老人参加呢?本多弄不懂其中的奥妙。男宾除本多外只有两个人,他们是隐退的实业家和插花老师傅。

同桌的两位白俄已经在日本住了好几十年,时不时冒出几句蹩脚的日语,且嗓门很大,吓得本多胆战心惊。因为吃过午饭急匆匆上了牌桌,她们赶紧重施粉脂,抹了口红。

那位老妇的丈夫也是白俄,他死后,妻子一手将日本制造外国化妆品的这家工厂继承下来,经营下去。她虽说很吝啬,但在自己身上却舍得花钱。有一次她到大阪旅行,碰巧不住拉肚子,考虑到乘普通飞机老是去厕所,既难为情又不方便。于是干脆包了一架专机飞回东京,直接住进了一家可意的医院。

这位老妇将白发染成茶褐色,穿着深绿色的连衣裙,外面罩着缀有各种彩饰的对襟毛衣,挂着一串大粒儿的珍珠项链。她佝偻着脊背,当打开化妆盒涂抹口红时,手指头却充满力度,以至于将满是皱纹的下唇都戳到一边去了。这位名叫格丽娜,是牌桌上的一员猛将。

她的话题是用“死、死”来吓唬人。动辄就说这回也可能是最后玩牌了,没等到下回聚会也许已经死了。说完就急等着大伙儿高声给予否定。

意大利制造的压合板牌桌,嵌镶着精美的扑克牌花纹,同光亮的牌面相互映照,使人眼花缭乱。这位白人老妇将粗壮的手指伸在清漆桌面上,戴着猫眼石的戒指像水中的浮标辉映着琥珀的光芒。那像死了三天的鲨鱼肚子一般满布皱纹的惨白的手指,涂着红红的指甲油,神经质地不住敲打着桌面。

庆子将两副牌共计一百零八张充分掺合在一起,看那洗牌的架势实在很专业,牌在她的手指之间如纸扇潇洒地打着弯儿。每人发十一张,剩下的反扣在桌面上。然后再将最上面一张牌翻开来,摆在一旁。那是疯狂般的殷红色——方块三,本多猛地联想到那遥远的三颗黑痣被人涂上了鲜血。

每张牌桌早已传来玩牌时特有的“桌上喷泉”似的笑声、叹息,以及突如其来的惊愕的叫喊。在这肆无忌惮的领域里,老人们的窃笑、不安、恐怖和猜疑一律获得允许。宛若动物园发情的夜晚,所有的兽槛和禽舍,都徒然回荡着种种呼唤和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