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豪之死(第4/4页)

今年的暮春,我忽然接到育初寄来的一张明片:“子恺兄:杨君伯豪于十八年三月十二 日上午四时半逝世。特此奉闻。范育初白。”后面又有小字附注:“初以其夫人分娩,雇一 佣妇,不料此佣妇已患喉痧在身,转辗传染,及其子女。以致一女(九岁)一子(七岁)相 继死亡。伯豪忧伤之余,亦罹此疾,遂致不起。痛战!知兄与彼交好,故为缕述之。又 及。”我读了这明片,心绪非常紊乱:我惊讶他的死去的匆遽;可惜我们的尘缘的告终;但 想起了在世的境遇,又庆幸他从此可以解脱了。

后来舜五也来信,告诉我伯豪的死耗,并且发起为他在余姚教育会开追悼会,征求我的 吊唁。泽民从上海回余姚去办伯豪的追悼会。我准拟托他带一点挽祭的联额去挂在伯豪的追 悼会中,以结束我们的交情。但这实在不能把我的这紊乱的心绪整理为韵文或对句而作为伯 豪的灵前的装饰品,终于让泽民空手去了。伯豪如果有灵,我想他不会责备我的不吊,也许 他嫌恶这追悼会,同他学生时代的嫌恶分数与等第一样。

世间不复有伯豪的影踪了。自然界少了一个赘累,人类界少了一个笑柄,世间似乎比从 前安静了些。我少了这个私淑的朋友,虽然仍旧战战兢兢地在度送我的恐惧与服从的日月, 然而一种对于世间的反感,对于人类的嫌恶,和对于生活的厌倦,在我胸中日渐堆积起来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