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一九九七年

刚满十七岁不久的某一天,纱有美穿着校服就向东京站出发了。黄金周假期在三天前结束了,曾经空荡荡的电车车厢和道路又拥挤起来。

从纱有美居住的松户到东京站要花三十分钟,平时她都不去城里,日常必需品的购买都在家附近解决了。

本来今天坐电车是要去学校的。不管学校多么不如意,纱有美从来都没有随便请假或逃学过。在一如既往拥挤的电车里,纱有美的脑海中突然,真的是突然,闪过遥远记忆里的“小田原”三个字。她立刻明白了这是关于什么的记忆,是小时候每年和妈妈一起去参加“聚会”的记忆。纱有美之前只记得从某个站坐上电车,在终点站又换乘另一辆,至于到底是从哪个站,坐了哪条线路,开往哪个方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自己怎么是那样一个不记事的孩子呢?!纱有美每每想责怪年幼时的自己,可毕竟那个时候只要和妈妈在一起,就完全没必要去记忆或是怀疑什么事情。妈妈带自己去的地方总是错不了的,就连那个“聚会”,纱有美也从未想过哪天会不办了。

那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冷不丁想起“小田原”三个字的呢?

对了,是开往“小田原”的电车!纱有美差点叫出声来。肯定是在东京站坐上那趟车的,感觉当时看见了新干线,其他的又和以前一样想不起来了。可纱有美心想或许到了小田原就能想起来吧,至少能够确定从小田原出发的电车是开往哪几个地方的。

纱有美没在学校那站下车,而是继续坐往东京站。这是她第一次逃学,却丝毫没有感到紧张和不安,只想着尽快赶到小田原。

当“小田原”三个字浮现在脑海中时,纱有美宛如从沉溺已久的水底猛一下探出了脑袋,呼吸变得畅快极了,有一种终于得救了的感觉。

纱有美在幼儿园和小学里都没交上朋友,到中学也是如此。准确地说,曾交到过一个朋友。初二的第二学期,有个女孩和纱有美成了朋友,但后来受其他女生小团体的挑唆又不理纱有美了。那是纱有美在“聚会”以外第一次交到朋友,她曾全心全意地信赖和喜欢这个女孩,所以当女孩后来加入其他女生开始一起孤立自己的时候,纱有美深受打击,一连好几天吃不下饭。

纱有美曾梦想考到城里的女子高中去,她想去一个尽可能远的、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可是妈妈没答应,说是出不起私立学校的学费,也没有能力将太多的钱花在上下学的交通费上。纱有美很清楚妈妈独自一人抚养自己的艰辛,也就没再坚持那个想法。

升入高中后,不再有人明目张胆地欺负纱有美。在高一的新学期里,还有几个女生主动和纱有美搭话。可纱有美却无动于衷。从以往的经历中她算是领悟到,与其和别人变得要好到头来被抛弃,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成为朋友。

现在既没有人冷落纱有美,也没有人主动和她说话。在热闹的校园里,纱有美仿佛全身罩上了一层安静的薄膜,她自己倒没觉得不自在。运动鞋没丢过,教科书也没被涂黑过。在成长的过程中,妈妈对纱有美越来越漠然,甚至有时还公然表现出厌烦的态度,可纱有美并没有觉得悲伤或是难过,因为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虚假的。纱有美曾认为夏日聚会才是真实的世界,聚会没有了以后,她就只剩下这个虚假的世界了。不过也好,在这样的世界里不管发生什么都无关痛痒。纱有美每天都在心里念叨着,聚会虽然消失了,但它肯定还存在于某处。在那里,有真正的朋友等着自己,妈妈会以她最真实的样子对自己展开笑颜。除了留下记忆的笔记本以外,确实还存在那样一个地方,自己不久应该也会去到那里。

开往小田原的列车是东海道线路上的。看着停靠在站台上的橙色列车,纱有美并没有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脑海中也没有泛起新的记忆。可她还是上了这趟车,坐在厢座里。纱有美对这样的座位还有印象,记得在去参加聚会的电车上,她和妈妈总是这么相对而坐。列车缓缓启动了,纱有美额头贴着车窗,眺望着窗外滑过的楼群。当列车驶离楼群,远处若隐若现的山脊线渐入眼帘时,纱有美心底激动难耐,就算没有涌现新的记忆,自己似乎也正向着记忆的核心地带靠近。快了,伴随行驶的列车,轻轻晃动着的纱有美暗自说道,就快要找到了,我唯一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