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一九九九年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世界将会消亡,雄一郎记不起来是从谁那儿听到这个说法的,应该是在夏日聚会里听说的。有人说恐怖大王会从天而降,有人又反驳说不对,“消亡”是指核战争爆发。雄一郎还记得大家都掰着手指头算自己到时候有多大,自己还说过“是十八岁,十八岁我就完蛋了呀”的话,那会儿真是吓坏了。

今年夏天雄一郎满十八岁了。既没有恐怖大王从天而降也没有爆发核战争,夏天平平安安地过去了。尽管雄一郎巴不得世界消亡,而且越快越好,可世界没有消失,还存在着。

雄一郎坐在公寓楼入口处抽着烟,灼热的阳光和周围的温度还像夏天一样,可头顶那片湛蓝的晴空已是秋意盎然,云朵也轻薄透亮起来。雄一郎脑海中浮现出刚刚送完比萨的那间公寓里的情形,琢磨着自己得挣多少钱才能住得起。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了吧。雄一郎把快吸完的烟头扔在脚边,踩了两脚,心想要是被谁看见自己在这儿逗留告诉店里,即刻就会被炒鱿鱼的,于是跨上摩托,发动了引擎。

傍晚六点雄一郎结束工作走出店门,脱了工作服也还是满身奶酪和油腻的味道。在往车站走的路上,雄一郎想起了几个朋友,于是在站前用公共电话打给了友春。

“出来喝两杯?”雄一郎邀请道。

“不巧,家里正要吃饭。”友春回答。

“你是老头子吗,才几点就吃晚饭啦。”雄一郎笑说,又劝道,“吃完出来吧。”

“嗯,那好吧。”

“那我在你家附近的‘庄屋’等你。”“庄屋”是离友春家最近的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酒馆,雄一郎说完店名就挂断了电话,不满地嘟哝了一声后走出了电话亭。

初中和高中时代的那些朋友都还是学生,都住在家里。直到去年大家还都把雄一郎的家当作聚集地经常来玩,一进入高三像约好了似的都不来了。最近一段时间雄一郎甚至感觉到他们都在回避自己。

雄一郎是去年暑假前从高中退学的,本来他对学习就不积极,又总是受到停学处分,所以退学一事学校方面并没有劝导,朋友们也不觉得奇怪。

退学的原因是雄一郎突然觉得一切都无聊透顶起来:不想上大学却还得早早起床、赶电车、坐在课桌前眺望窗外、因一些琐事受到老师的警告等等。

雄一郎有住的地方,虽说只是个带厨房的两居室老房子。爸爸每个月给他汇五万日元,仅靠这点是不够生活的,所以雄一郎去年暑假开始在一家小酒馆洗碗挣钱,那时候觉得,不用与人交流只要一直洗餐具的活儿挺适合自己的,不承想和一个比自己先来的,也是临时工的学生打起架来,甚至闹到警察出动,最后被开除了。从那以后到现在,雄一郎换了六个打工的地方,做过交通协管、大厦保洁、搬家工人、仓库的卸货工、面包工厂的工人,还有就是现在这家比萨外卖店。打这些工也存不起什么钱来,雄一郎想着一旦存起一笔钱来就去考驾照,有驾照的话选择工作的余地就大多了。

雄一郎在离友春家最近的车站下了车,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凉意四起,让人很难相信白天曾是那么地温煦。雄一郎走过一排霓虹灯闪烁的小钢珠店和小酒馆后,进了“庄屋”,环顾店内后发现友春还没来。雄一郎在吧台边坐下,点了生啤、串烧拼盘和一盘豆芽炒肉,然后一边喝着先端上来的啤酒,一边看看放在吧台角落里的电视和摊在膝头的漫画杂志。

妈妈离家出走是在雄一郎十四岁的时候。因为平时妈妈总是很晚才回家,所以一开始雄一郎并没有发现妈妈离家的事实,后来多少意识到这一点时,又没法开口向爸爸打听妈妈的去向。过了一阵妈妈来信了,信上用小小的字体反反复复地写着几句话:自己打算在离家稍远些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稳定下来后就通知雄一郎;自己会努力,争取和雄一郎一起生活,在那之前希望雄一郎能耐心等待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