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为何读书与如何读书(第6/7页)

那么,干脆把这一部分过程舍去,让给那些批评家,那些穿厚大衣、大礼服的专家权威,让他们替我们评定一本书到底有没有价值——这难道不是聪明的做法吗?可惜,这样不行!

在读书时,我们可能很重视感应的价值,可能会尽量把自己的想法隐藏起来;但是,我们自己也明白,我们不可能对书里的一切都完全抱着同感,不可能把自己完全掩埋起来。因为我们总觉得内心有个捣蛋鬼在悄悄地说:「我恨!」「我爱!」而要他不做声,又不可能。实际上,正因为我们有恨有爱,我们才能和诗人、小说家保持那么亲密的关系。所以,让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插在中间,我们会感到无法容忍。即使我们的意见与人不合,即使我们的判断是错误的,我们的趣味仍然是我们读书时的指路明灯,因为唯有趣味才能使我们身心激动不已。我们是凭着感情来读书的;我们不能压制自己的癖好,就是加以限制也不行。

但是,读书的时间久了,我们或许可以培养自己的趣味,也可以接受某些限制。当初,我们的趣味贪婪而杂乱地吞食各种各样的书——诗歌、小说、历史和传记,后来,它停止了吞食,希望回到广阔的现实世界,尝一尝多变而复杂的现实生活的滋味。这时,我们就会发现,我们的趣味有点变了,变得不再那么贪食了,而是更喜欢思考了。它不仅仅带着我们去对这本书或那本书作出判断,而且还开始要我们去掌握某一类书的某一共同特点。它会对我们说注意,这一特点应该怎么说?」也许,它会要求我们先读一读《李尔王》,然后再读一读《阿加门农》,以此向我们表明,这两本书就有这种共同的特点。

于是,在我们的趣味引导下,我们就开始大胆越出某一本书的范围,开始寻找把某些书组合成一类的某些特点。我们还开始给某些特点起名称,并制定出某种法则,以便把我们的读书感受加以归纳,使其变得有条有理。这样的分门别类,能使我们有一种读书更深人的感觉——这固然很好,但要知道,关于书的法则总是要在和书的实际接触中被不断打破的——凭空制定出和事实毫不相干的法则,这是最容易、也是最愚蠢的事——所以,当我们在作这一艰难尝试时,若想使自己不致陷人混乱,最好的办法就是求助于某、些才能罕见的作家,他们能给我们以启发,能帮助我们怎样把文学当作一门艺术来看待。譬如,柯勒律治、德莱顿和约翰逊博士经过深思熟虑而写下的那些评论文章,还有许多诗人和小说家虽未经深思熟虑、但有切身体会的经验之谈,往往都非常中肯,贴切——它们能帮助我们理清萦绕在我们头脑里的一团团模糊概念。只不过,当我们向他们请教时,自己心里必须要有实实在在的问题和看法,而且是在自己的读书过程中老老实实累积起来的——这样,他们才会对我们有所帮助。否则,若是只知道一味崇拜他们的权威,像一群躺在树阴下的绵羊,那他们也是无能为力的。

为读书而读书

理想的读书需要有想象力、洞察力和判断力,而这些素质又不是常人所具有的,所以,你也许会说,既然文学是这样一门复杂的艺术,那么我们即使读上一辈子书,也不可能做出什么有价值的文学批评了?是的,我们始终只是读者而已;我们的头上永远不可能出现光环——这种光环只属于那些被称为「批评家」的罕见人物。然而,作为普通读者,我们仍然有我们的责任,甚至重要性。

我们认定的标准,我们作出的判断,会悄无声息地散布开去,会像空气一样弥漫在作家身边,影响他的写作。我们作出的某种反应,尽管它并不印在书刊上,但始终会对作家产生影响。尤其是现在,文学批评由于某种原因一直不太景气,读者的反应——如果这种反应是有水平、有生气、有特色、有诚意的话——就更有重大价值了。因为,现在的批评家评论书,就像在打靶场上打一队队当作靶子的动物,只花一秒钟装上子弹,稍稍瞄准一下,就开始射击。所以,如果他把野兔当作老虎打,或者把天上的鹰当作谷仓里的鸡来打,甚至完全打偏了,把子弹胡乱地射到了一头正在田野里静静地吃着草的母牛身上,我们也不必大惊小怪。而现在的作家,除了经常受到这种不讲准确性的射击,如果说还能得到其他什么评论的话,那就是普通读者的反应了——普通读者是为读书而读书的,没有什么专业目的,读得不慌不忙;他们的判断时而非常宽容,时而又非常严厉——这对于提高作家的写作质量,难道没有好处吗?如果说,这样能使作家们的书写得更健康、更充实、更精彩,那么努力去这样做,当然是非常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