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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是好事。”我在穿外套时,她说了这句话。如果我终于和自己的愤怒搭上线,等于开始进行重要工作,就是拆解并处理自己埋藏太深的东西。我从没想过这点,但是我想在这之前,我从没真正愤怒过。心烦、无聊、悲伤,这些都有,但不曾真正愤怒。我想她说得有理,也许我应该对发生过的事情觉得愤怒。我不喜欢有这种情绪,但转而发泄在玛丽亚·邓波儿身上也不公平。说到底,她只是在做自己的工作。我在脾气爆发之后,道歉个不停。她很理解,甚至露出满意的样子。不过,我可不愿意养成叫人去死的习惯,骂脏话是语汇有限到悲哀的明显特征。

再者,我正努力建立新的例行作息,但并不简单。九年多以来,我起床、上班、回家,周末有伏特加为伴。那些事情现在都失效了,我决定彻底清扫这间公寓,我看出它有多肮脏、有多老旧。这间公寓的模样有如我的感受,没人爱,又没人在乎。我想象邀请某人——我想,找雷蒙好了——过来吃午餐。我试着透过他的眼光来看这间公寓。我意识到,我可以做一点让它更好的事情,不用花太多钱,但还是能改头换面,再找个盆栽、添购几个色彩鲜艳的靠垫。我想起劳拉的家,想起那里有多雅致。她自己一个人住,有个工作,甚至是自己的生意。她看来还蛮享受生活的,而不只是单纯存在着而已。她看起来很快乐。那么,这一定有可能做到。

清扫到一半的时候,门铃响了,吓得我跳了起来,那不是我常听到的声音。我拉开门闩、转开门锁时,就和平常一样感到微微惊恐,注意到心跳略微加快,双手轻轻颤抖。我从链子处窥探出去,门垫上站着一个穿着运动服的青年,运动鞋啪啪轻踩地面。不只如此,他全身因为精力充沛而震颤着,帽子反着戴。为什么?我本能地退后一步。

“奥利芬特吗?”他说。

我惊恐地点点头。他往门边探下身子,消失不见,然后捧着一只大篮子再次出现,篮子里满是花朵,裹在保鲜膜及缎带里。他作势要递过来,我拉开链子,极为谨慎地从他那里接下,生怕是某种诡计。他在夹克口袋里翻翻找找,掏出一只黑色电子装置。

“请在这里签名。”他说着便递来一支塑胶铅笔,原本夹在耳后,真可怕。我的签名别有特色,但他连瞥都不瞥一眼。

“拜拜喽!”他说,已经咚咚咚地跳下楼梯,我从没见过人类的身体里容纳着如此充沛的精力。

一张小小的信封就附在玻璃纸上,有如仓鼠的生日卡片。里面有张纯白名片,上头写着:

早日康复,艾莉诺——我们全都记挂着你。

送上爱与祝福!

鲍伯及“好设计”的每个人。XXX

我把篮子拿进厨房,摆在餐桌上。他们惦念着我。我拆下玻璃纸时,篮子释放出夏季花园的香气,甜美又令人飘飘然。他们竟然把我放在心上!我坐下来抚搓红色非洲菊的花瓣,然后漾起笑容。

我小心地把花放在矮桌上,继续缓慢地整理公寓。我一面清扫,一面想到布置一个家的意义。我没多少经验可以参考。我打开所有的窗户,调着广播的频道,直到找到不刺耳的音乐,然后轮流刷洗每个房间。地毯上有些污渍清不掉,可是我勉强清掉了大部分。我装满了四个黑色垃圾袋——有旧字谜、干掉的笔,及长年搜集的丑陋小饰品。我把书架整理一番,堆了一叠要捐给(就某几本来说是“归还”)慈善商店。

我最近才读完一本谈管理的书,这本书似乎是专为没常识的心理变态所写的(没常识加心理变态,这种组合蛮危险的)。我向来喜欢阅读,可是永远不确定该怎么选择适合的素材。世界上有那么多书——要怎么区分它们?怎么知道哪本符合自己品位及兴趣?所以,我都挑眼前出现的第一本书,试图选择没什么意义。看封面也没太大帮助,因为包装上只会说好话,从我个人的负面经验就知道,这些话少有准确的时候。“令人振奋”“叫人赞叹”“令人捧腹”,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