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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蒙就站在医院前门外面。我看到他弯腰帮坐在轮椅上的女人点烟——她随身带着挂在轮架上的点滴,当她在用纳税人的钱来恢复个人健康时,也同时在损害着个人健康。她吸烟的时候,雷蒙跟她闲聊着,自己也吞云吐雾。他往前凑去,说了点什么,女人笑了,发出老太婆般的尖笑,最后狂咳一阵子。我谨慎地走上前,生怕毒性烟雾会包围我,造成伤害。他看到我走近,于是捻熄了烟,然后悠闲地朝我走来。他穿着牛仔裤,裤子低低地挂在臀部上,很煞风景。他一转身,我就看到内裤刺眼地露出一寸——是糟糕的深紫红色——白色肌肤上覆满雀斑,让我想到长颈鹿的外皮。

“嘿,艾莉诺。”他说,在大腿前侧搓着双手,仿佛想揩干净,“今天都好吗?”

可怕的是,他往前倾身仿佛要拥抱我。我后退一步,但还是躲不过烟味及另一种难闻刺鼻的化学品味,我猜是某种便宜的男士古龙水。

“午安,雷蒙。”我说,“我们进去吧?”

我们搭电梯到七号病房。雷蒙细数前一天晚上的活动,说得又臭又长,他和他朋友显然“战了一夜”,我不管那是什么意思,他们完成了“侠盗猎车手”系列的一项任务,再后来是打牌。我不确定他为何要跟我说这些,我又没问。他终于讲完了,问起我昨晚过得怎么样。

“我做了点研究。”我说,不想和雷蒙说,免得坏了这件事。

“看!”我说,“七号病房到了!”他就像孩子或小宠物,很容易分心,在进去前,我们轮流用酒精消毒凝胶搓手。安全至上,虽然经过前一次的皮肤病攻击,我可怜的受创皮肤还没恢复过来。

塞米在最里面靠近窗户的一张床上,他正在读《周日邮报》。我们走近的时候,他从眼镜上方怒瞪着我们,神态并不友善。雷蒙清清喉咙。

“嘿,汤姆先生。”他说,“我是雷蒙,这位是艾莉诺。”

我对老人点点头,雷蒙继续说:“我们,呃,是我们发现你摔倒的,我陪你搭救护车到医院来。我们今天想过来打声招呼,看看你的状况如何……”

我往前倾身,伸出手,而塞米瞪着我的手。

“咦?”他说,“你说你们是谁?”他一脸心烦,凶巴巴的样子。雷蒙又开始解释,可是塞米举起手,掌心向前,要他静下。虽然他穿着条纹睡衣,白发像鸽子宝宝一样蓬松乱翘,可是模样还是意外地很有气势。

“等等,等一下。”他说着便朝床边的柜子弯身,从隔板上抓起某样东西。我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谁晓得他会从里面拿出什么来?他把东西塞进耳朵里,鼓捣了片刻,从他脑袋的另一侧传出高亢的尖鸣。声音停下,他露出笑容。

“好了。”他说,“好多了,现在终于可以把状况搞清楚了。你们两个哪儿来的——教会是吗?还是又想租电视给我了?我不想要电视,小子——我已经和你们讲过了,我才不要付一堆钱,躺在这里看那堆垃圾!胖子跳交际舞、成年男人烤蛋糕,拜托哟!”

雷蒙再次清清喉咙,又做了自我介绍,我则往前弯身和塞米握手。他立刻变了表情,对我们两人露出灿烂笑容。

“噢,原来是你们两个,是吗?我一直问护士,是谁救了我一命,‘谁带我来医院的?’‘我怎么进来的?’——可是他们说不上来。坐嘛,来啊,坐我身边,和我讲讲你们的事情。你们帮的忙,我再怎么谢你们都不够,真的。”他点点头,然后表情变得很严肃,“现在大家听到的,都是风气如何快速地败坏,大家要么是恋童癖,不然就是骗子,才不是这样的。他们都忘了世界上,满是像你们这样的正派普通人、好心人,愿意停下来帮助有难的人。等我家人见到你们,他们一定会高兴得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