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贺拉斯书[1]

亲爱的贺拉斯:

如果苏埃托尼乌斯[2]所言属实,说你曾用镜子装饰你卧室的墙壁,以便从各个角度欣赏性交场面,那么你或许会觉得此信有些乏味。另一方面,你也有可能感到很有趣,因为此信发自你始终不知其存在的一个世界角落,而且发自你去世二千年之后。一幅有趣的镜中影像,难道不是吗?

当你在公元前八年去世时,我觉得你已将近五十七岁,尽管你当时既不知道基督,也不清楚即将到来的新千年。至于我,我今年五十四岁,我所处的这个千年也仅剩几年。未来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新秩序,我也同样没有任何预感。因此我觉得我们可以来谈一谈,贺拉斯,像两个男人那样谈一谈。我也可以先从一个隐秘的故事谈起。

昨天夜里我躺在床上读你的《歌集》,我偶然看到了你献给你的诗友鲁佛斯·瓦吉乌斯的一首诗,你在诗中试图劝他不要因为失去儿子(据某些人称是他的儿子)或爱人(据其他人称是他的爱人)而过于悲伤。你一连用两三个诗节来举例,告诉他某某失去了亲人,某某又痛别了好友,然后你建议鲁佛斯采用一种自我疗法,即写诗颂扬奥古斯都的新胜利。你提到了最近的几场胜仗,其中就包括夺得西徐亚人的土地。

实际上,那些人应该是格隆人[3],但这并不要紧。奇怪的是我先前并未注意到这首颂歌。我所属的这个民族——嗯,姑且这么说吧——并未被古罗马的伟大诗人们经常提及。古希腊人则不同,因为他们与我们的交往相当密切。但即便在他们那里我们的出场也不多。荷马那里有几小段(斯特雷波[4]后来曾对此大做文章),埃斯库罗斯那里有个十几行,欧里庇得斯那里也多不了多少。基本上都是一带而过,但游牧民族也不值得更多描写。在古罗马人那里,我先前认为,只有可怜的奥维德曾关注过我们,但是他也别无选择。维吉尔那里几乎没有关于我们的任何文字,更不用说卡图鲁斯或普罗佩提乌斯了,也不用提卢克莱修了。可是,你瞧,你的桌子上有一片面包屑。

或许,我会对自己说,如果我细细地读一读他,就能发现他可能曾提及我如今置身的这个世界角落。谁知道呢,他或许具有想象和预见的能力。从事这一行的人往往都有这种能力。

但是你从来就不是个预言家。是的,你的思绪古怪,出人意料,却没有预见性。建议一位伤心欲绝的诗友变换调性,转而歌颂恺撒的胜利,这你能做到;但是去想象另一片土地或另一个天国,我猜想,此事还得转而去找奥维德。或是再等上一个千年。就整体而言,你们这些拉丁诗人的思考和判断能力大于想象能力。我想,这是因为你们的帝国十分辽阔,足以让你们的想象力无暇旁顾。

就这样,我躺在凌乱不堪的床上,在这缺乏想象力(对于你而言)的地方,在近两千年之后一个寒冷的二月之夜。我与你共享的唯一一件东西,我想就是维度,当然还有你的一本薄薄的诗集,是俄译本。在你写作这些诗作的时候,你也知道,我们还没有文字。我们甚至还不是我们,我们是格隆人、格塔耶人、普蒂尼人等等,只是我们自己未来的基因库里的一些水泡。因此,两千年毕竟不是白白过去的。如今,我们能用我们自己的语言来阅读你,这种语言充满复杂的屈折变化,其极具弹性的句法举世闻名,用来传神地翻译像你这样的诗人十分合适。

不过,我给你的这封信所使用的语言,其字母表你可能更为熟悉。远比我更熟悉,我还要再补充一句。我担心,基里尔字母[5]只会让你更加不知信中所云,尽管你肯定认出其中的希腊字母。当然,我们之间的距离过于遥远了,因此费神去扩大它,或是缩小它,似乎并无意义。但是,看到拉丁字母你或许会觉得舒服一些,即便其用法会让你不知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