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这样呢?答案就是哈代先生在《两者相会》一年后写作的一组诗,即著名的《一九一二至一九一三年诗抄》(Poems of 1912—1913)。在我们打算对其中的一首展开讨论前,让我们不要忘记,那艘女性的轮船沉没了,而那块男性的“冰的形状”却在冲撞之后得以幸存。这种对感伤情调的全然舍弃(尽管感伤对于此诗的体裁和主题而言都是适宜的),可以归咎于我们这位诗人无法在此对沉没者产生认同,即便这仅仅由于轮船的女性特征。

《一九一二至一九一三年诗抄》的写作因由是诗人三十八岁的妻子艾玛·拉维尼娅·吉福德的离世,她死于一九一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在泰坦尼克号海难发生八个月之后。这组由二十一首诗构成的组诗,似乎就是“冰的形状”之融化。

长话短说,这场婚姻持续得很久,其不幸足以派生出《两者相会》一诗的核心隐喻。可这场婚姻也足够牢固,至少能使其当事一方意识到他是“无处不在的意志”之玩物,而且是一个冰冷的玩物。如果艾玛·哈代活得比她丈夫更久,那么,对于他俩彼此分离的生活所构成的阴郁平衡而言,对于这位诗人心灵之低温而言,这首诗都将成为一座引人注目的纪念碑,尽管是一座歪歪斜斜的纪念碑。

艾玛·哈代的突然离世打破了这种平衡。换句话说,“冰的形状”突然发现自己孤身一人了。再换句话说,《一九一二至一九一三年诗抄》其实就是这座冰山唱给那艘沉船的一曲哀歌。这些诗作是对那场损失的审慎重构;很自然地,这与其说是关于悲剧起因的形而上学探究,不如说是痛苦自省的副产品。归根结底,损失是无法借助探明原因而获得补救的。

正因为如此,这组诗实际上是回溯性的。把长话说得再短一些,这组诗的女主人公并非艾玛·哈代,即一位妻子,而是先前的新娘艾玛·拉维尼娅·吉福德,即一位少女。这组诗透过婚后三十八年的棱镜看着她,透过艾玛·哈代自己那块朦胧坚硬的晶体看着她。如果说这组诗中有个男主人公,那么他就是往日的时光及其幸福,或者更确切地说,就是往日的时光对幸福的许诺。

作为对人类窘境的描摹,这个故事相当平常。作为哀歌的主题,对逝去爱人的吟唱也同样很平常。使得《一九一二至一九一三年诗抄》自一开始便显得有些非同一般的因素不仅是诗人及其女主人公的年龄,而且还有构成组诗的诗作数量以及它们形式上的多样。为凭吊某人故亡而作的哀歌通常都具有一个典型特征,即音调上的一致,至少是韵律上的一致。可是在这组诗中,韵律上的不一致却显而易见,这或许表明,对于诗人哈代而言,诗艺的重要性并不亚于主题本身。

当然,一种针对这种多样性的心理学解释或许就是,我们这位诗人的悲伤在寻求一种恰当的表达方式。不过,他在这方面进行的二十一次尝试所具有的形式上的复杂性也表明,这组诗背后所隐藏的压力或许大于纯粹的悲伤,或者说大于任何一种单一情感。因此,让我们来看一看这些诗作中或许最少诗节设计的一首,来探一探其中的究竟。

 

你最后一次乘车
你归来时走了这条荒野之路,
你看到了前方城里的灯火,
灯火照亮你的脸庞,无人想到,
一周后这却成了逝者的脸庞,
你曾说起这光环中的迷人美景,
它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