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4/5页)

实际上,这两节诗的中心主题是,女主人公对她即将来临的结局一无所知或曰毫无预感。她要是产生了这样的预感倒确实有些不同寻常,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年龄的话。此外,尽管诗人在他的这组诗里始终在强调艾玛·哈代的离世之突然,可通过其他材料我们得知,她患有多种疾病,其中包括精神失常。但是,她身上的某种特质似乎使他相信她会长寿;或许,这个想法与他关于自己是“无处不在的意志”之玩物的概念有关。

尽管许多人都认为第三节的开头是悲伤和悔恨主题之预示(同样也是在这些人眼中,这一主题是贯穿整部组诗的),但“我未与你同乘”(I drove not with you)只是在复述预感到妻子亡故的前提条件;退一步讲,这至少是在复述他可能无法获得这样的预感。接下来的一行半相当坚决地论证了这种可能性,排除了说话者因此而自责的根据。但是在这里,真正的抒情首度潜入此诗:首先是借助省略号,其次是通过“如果那晚我/坐在你身旁,我绝不会看到”(Yet had I sat / At your side that eve)这一句(这一句当然是在说明她去世时他不在她身边)。在“我抬眼瞥见的这张面庞”(That the countenance I was glancing at)一句中,抒情的力量空前饱满,这里的“面庞”(countenance)一词中的每个元音都是颤动的,能让你们看到那位乘客的面部侧影,那侧影背衬着光亮,随着马车的运动左右摇摆。这又像是一种电影技法,而且是黑白电影。我们还可以进一步用“闪烁光亮”(flickering[21])一词来强化这种感觉,如果这首诗不是写在一九一二年的话。

况且还有“现出临终的容颜”(Had a lasttime look)所包含的严酷(不过,感知往往走在技术的前面,就像我们在前面所说的那样,蒙太奇并非爱森斯坦的发明)。这种严酷语调既强化、同时也摧毁了“我抬眼瞥见的这张面庞”一句中近乎露出爱意的试探性语调,泄露了诗人急于由幻想逃往真理的愿望,似乎后者才更有价值。

幻想他是肯定要逃离的,但他付出的代价是奇特的下一行,即“也不会读到你脸上的卜辞”(Nor have read the writing upon your face)一句中对女主人公真实相貌的回忆。这里的“脸上的卜辞”(the writing upon your face)显然源自“不祥之兆”[22],后者与女主人公相貌无可避免的合二为一足以让我们了解到这场婚姻在她死亡之前的状态。预示出这种合二为一的就是他感觉到了她的难以理解,此诗到目前为止始终在围绕这一主题,因为这种难以理解既适用于未来,也同样适用于过去,而这正是她与未来共有的一种品质。因此,他在艾玛脸上读到的文字就是“弥尼,弥尼,提客勒,乌法珥新”[23],这并非想象。

 

“我很快就要去我的长眠之地;
“你会想念我。但我不知道
你会去那儿看我几次,
你会有什么想法,或者,
你是否从不去那儿。我不在乎。
你若责备我,我不会留意,
甚至不再需要你的赞美。”

 

这就是我们的女主人公,每一个字都是。凭借巧妙组合的时态,这声音像是来自坟墓,也像是来自过去。它冷酷无情。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对上一句的否定。她肯定和否定的显然都是他的人性。她以这种方式表明,她的确是诗人的好伴侣。在这些诗行中可以听到夫妻争吵的清晰回声,争吵的紧张性完全压倒了这些诗句的无精打采。那声音越来越高,盖过了马车车轮碾过鹅卵石地面发出的声响。毫不夸张地说,死去的艾玛·哈代仍能侵入她那位诗人的未来,他只好奋起自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