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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这里的这只鸟除了举止很像诗人外,还具有诗人的五官特征。这就是我们这位诗人获得的一张通往鸟类情感世界的门票,由此便产生出了二十世纪英语诗歌中最伟大的诗句之一。

原来,这只外貌并不十分诱人的年老画眉

 

决定就这样把它的灵魂
投向越来越浓的黑暗。

 

说到用词方面的选择,没有比这里的“投向”(fling)更好的字眼了。考虑到鸟和诗人之间暗含的相似,这两行诗所表达的便既是鸟儿面对现实的姿势,也是诗人面对现实的态度。如果我们一定要给这种态度的哲学基础下个定义,最终我们无疑会在伊壁鸠鲁主义和斯多葛主义之间举棋不定。幸运的是,对于我们而言术语学并非一个最紧迫的问题。一个更为紧迫的问题是必须把这两行诗吸收进我们的体系中——比如说,为一年中的黑暗时光构建的体系。

这首诗如果在这里戛然而止,我们也能获得一则非凡的道德训诫。这样的事情在诗歌中很罕见,但的确存在。此外,动物王国(尤其是鸟类王国)在诗歌中的优越性也由来已久。事实上,信奉这一优越性的观念就是诗歌最独特的饰物之一。《黑暗中的画眉》中十分突出的一点就是,诗人其实在与这一观念抗争;他先接受了这个观念,随后却又试图在这首诗的发展过程中将其抛售。不仅如此,而且在这样做的时候,他几乎就是在抗争自己最为成功的诗行。他的目的何在呢?他的动机是什么呢?

这很难说清,也许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成功,他对形而上的热衷妨碍了他意识到这一点。关于他为何要在这里继续写作第四段,还有另一种解释,即与他的这种热衷相近的对称感。有些诗人爱写富有形式感的诗作,他们总是认为四段八行诗要胜过三段八行诗;我们不要忘记,哈代还是一位教堂建筑师。四行诗节就像是音调上的建筑砖石。作为建筑材料,它们会生出一种秩序,这一秩序被分成四份时最为和谐。对于我们这位诗人的耳朵和眼睛而言,十六行的呈示部自然要求此诗余下的部分至少也要拥有同样数目的诗行。

更客观地说,一首诗所运用的诗节结构在决定此诗的长度方面不亚于诗歌的叙事情节,甚至有可能超越后者。“如此喜悦地鸣叫 /并无太多的理由”(So little cause for carolings/Of such ecstatic sound)一句既是结局,也是对前面二十四行诗不得不作出的一个音调上的呼应。换句话说,一首诗的长度即它的呼吸。第一节是吸气,第二节是吐气,第三节是吸气……你们猜一猜第四节目的何在?就是为了完成这一循环。

请记住,这是一首以展望未来为主题的诗。因此,它必须保持平衡。我们这位主人公虽然是个诗人,却并非乌托邦主义者,他也不能允许自己摆出一副先知或预言家的姿态。主题本身的性质决定了其内涵十分含混,因此便需要诗人在此表现出清醒,无论他就性格而言是悲观主义者还是乐观主义者。由此而来的便是第四诗节那绝对出色的语言内涵,以及法律术语(“理由……写明原因”〈cause…Was written〉)、现代派的超然(“尘世万物间”〈on terrestrial things〉)和典雅的古词(“远近”〈Afar or nigh around〉)这三者的混成。

“如此喜悦地鸣叫/并无太多的理由,/远近的尘世万物间/也未写明原因”(So little cause for carolings / Of such ecstatic sound / Was written on terrestrial things / Afar or nigh around),这一句所流露的与其说是我们这位诗人的格外乖张,不如说是他对于他在一首诗中使用的所有层级的风格用语的不偏不倚。哈代对于诗学的总的态度中含有某种吓人的民主意味,这可以归结为“有用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