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4/4页)

好吧,你们或许还是会问我干吗要把他硬塞给你们。因为正是这种无声、这种听觉上的中立——如果你们愿意这么说的话,正是这种理智较之于情感的优势使哈代成了英语诗歌中的先知,这也正是后来的英语诗歌所热衷的。他的诗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传导出一种感觉,即它们在远离它们自己,似乎它们与其说是诗,不如说是在保持某种是诗的假象。这里就包含着一种新美学,这一美学强调艺术的传统手法,但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强调突出或自我声张,而是相反,是将它当做一种伪装,目的在于更好地融入艺术赖以存在的背景。这种美学拓展了艺术的范围,使得艺术能够以最出乎意料的时机和角度挥出更为有力的一击。这里正是现代主义出了差错的地方,不过过去的我们就让它过去吧。

然而,你们不能通过我的话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即哈代是块难啃的骨头。事实上,他的诗完全没有任何难解的奥秘。他诗中的独特之处自然就是他对无穷的强烈渴求,而传统手法的限制不仅没有束缚这一渴求,反而使它变得更加强烈了。不过,这些限制的确会束缚普通的、亦即非自我中心的智性,而无穷正是诗歌的标准领地。除此之外,作为诗人的哈代是一个相当简单的命题,不需要任何特殊的哲学热身,你们便能欣赏他的诗。你们甚至可以称他为现实主义诗人,因为他的诗记录下了大量他所处时代的生活现实和心理现实,我们可以大致将这种现实称为维多利亚时代的英格兰。

但你们不能将他称为维多利亚诗人。能使他摆脱这一定义的远不止他实际的生活年代;另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则是前面说到的他对无穷的渴望,这同样也能使他摆脱除“诗人”外的任何定义。这个诗人要对你们谈一谈你们的生活,而他自己究竟生活在何时何地却不重要。当然,面对哈代,当你们道出“诗人”这个字眼时,你们眼前出现的不会是一个英俊潇洒、口若悬河的人,也不会是一位身患肺结核病的青年,在灵感袭来的迷狂状态中奋笔疾书,而是一个头脑清醒、日益冷峻的人,他秃顶,中等身材,留着小胡子,鹰钩鼻子,正坐在楼上的书房里,精心构思他那些虽说艰涩、却又冷酷的诗行,偶有所得,他便会发出笑声。

我之所以把他硬塞给你们,在很大程度上就因为这笑声。对于我来说,他是一个十分现代的人物,这并不仅仅因为关于存在的真理在他诗行中所占的比例超出了他的同时代人,而且还因为这些诗行所包含着的准确无误的自我意识。他的诗作似乎在对你们说:是的,我们知道我们是人工制品,因此我们不打算用我们的真理来诱惑你们,实际上,我们并不在意我们听上去有些古怪。不过,姑娘和小伙儿们,如果你们觉得这位诗人很难啃,如果你们觉得他的语汇老掉牙了,你们一定要记住,问题或许不在于作者而在于你们自己。世上没有老掉牙的语汇,只有降低的词汇量。比如说,这就是百老汇如今不再上演莎士比亚剧目的原因,较之于环球剧场的戏迷们,如今的观众显然更难理解诗人莎士比亚的语汇。那么,这就是你们的进步了;最愚蠢的事情就是用进步的观点去回顾历史。现在,我们转向《黑暗中的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