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利俄剪影[1](第2/11页)

因此,他的死对头就应该是宗教神秘论者或神学家。诚然,来世的构建比前世的构建需要更大的硬度。但是,另一些使这一区别有所调和的因素是,它们各自都在寻求因果关系、公分母和针对当下的道德推论,这一点更为典型地体现于这样一个社会:在这里,教会的威信已经衰落,哲学的威信和国家的威信也微不足道或荡然无存,这恰恰把关心伦理问题的任务交给了历史。

最终,一个人的末世论倾向在历史和宗教之间作出的选择自然取决于他的性格。但无论他的胆汁是哪一类,无论他就天性而言是回顾的、内省的还是前瞻的,这两种追求不可剥夺的一个部分就是对两者可信度的疑虑。在这一方面,有一件事尤其值得玩味: 所有的宗教信仰都乐于列举它们的家谱和它们可信的历史渊源。因为,当事情关涉举证时,历史不像宗教那样,它除自己之外再也无法依赖任何人。

(同样,与信仰不同,历史学令人钦佩地在地质学面前悬崖勒马 ,这显示出了一定程度的诚实以及它转化为一门科学的潜力。)

我相信,这使历史成为了二者之中更为悲剧的选择。这难道是一条逃跑路线,试图证明路上的每一步皆为逃跑?或许是,但我们对我们的选择之效用作出评判的依据与其说是这些选择的结果,莫如说是它们的替代选项。你的存在终将终止的确定性,空洞之存在的确定性——这些都使历史的不确定性更显突出。事实上,历史越是不确定,它就越需要举证,它也就能更好地消解你的末世论恐惧。坦率地说,对于一种结果而言,承受其自身无足轻重的打击、面对不可避免的空洞,要比接受其成因的显而易见的缺失(比如先辈的逝去)更为容易。

克利俄形象的不确定性就由此而来,无论她身着古代服装还是相当现代的服装。但这种不确定性很适合她,这在一定程度上因为她的女性身份,这使她看上去更具吸引力,胜过任何一幅满脸胡须的圣像。还必须指出,克利俄虽然比她的姐姐乌拉尼亚(乌拉尼亚作为地理女神[2],极大程度上限定了历史的许多动作)年轻,但她仍然比任何存在都更年长。无论人们对无穷的胃口有多大,她都可以与永生旗鼓相当,如果这场比赛是用数字表达进行的话。死亡中最令人不快的东西,就是它取消了数字。

因此,我今天作为一名克利俄的崇拜者站在你们面前讲话,而不是一位精通她的著作的行家里手,更不是一求婚者。像任何一个我这个年纪的人一样,我甚至可以去当她的证人;但是,无论我的性格还是我从事的这门手艺都使得我难以去归纳她的举止。我的这门手艺尤其阻碍我拓展任何主题,特别是那些有趣的主题。它训练人们简洁地说话,尽管它并不总能成功,此类训练有时会达到让人感觉孤独的程度,使我们失去听众,或常常也同时失去对象本身。因此,如果发现我之后的发言中有某些过于肤浅或牵强的东西,你们就知道该去责怪谁了。你们该去责怪欧忒耳佩[3]

克利俄当然也具有简洁之本领,她在凶杀和墓志铭中均显示出了这一技巧。这两种“体裁”便足以推翻马克思关于历史的那个著名格言,即历史的发生第一次为悲剧,之后则为闹剧。因为每次被杀的人都不相同,所以历史永远都是悲剧。更不用说我们如果借用戏剧术语,就无法止步于闹剧,因为还有杂耍剧、音乐剧、荒诞剧、肥皂剧等其他戏剧形式。人们在用隐喻形容历史时要特别小心,因为这样做不仅常常会滋生无端的怀疑(如我刚刚援引的例证)或无来由的热情,而且几乎无一例外地会遮蔽每一历史事件独一无二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