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利俄剪影[1](第4/11页)

与本能进行争论是艰难的,实际上也毫无意义。我们只是在渴求未来,历史只是在使这一渴求或曰未来本身合法化。如果我们真的十分关注我们将对年轻人说些什么话,那就应该做到以下几点。首先,我们应该将历史定义为已知事实以及关于它们的阐释这两者的总和。十有八九,我们会仅仅满足于后者,因为一旦提及某一事件,这即已构成阐释。由于阐释不可避免,第二步便是出版一部世界历史的编年正典,在这部大典中,每一个事件都应该得到最低限度的阐释,比如说,保守主义的阐释,马克思主义的阐释,弗洛伊德理论的阐释,或结构主义的阐释。这会构成一部篇幅巨大的百科全书,但我们似乎十分关心的那些年轻人却至少获得了一种选择机会。

除了能使他们的思维更具胆魄,这部大典还能使克利俄的形象更为立体,使她在人群或客厅里更容易被辨认出来。因为侧面像、四分之三侧像,甚至是正面像(画出最后一个毛孔,就像是年鉴学派[7]的手法)都注定不会显现画中人藏在背后的手中拿着什么。这样便会降低我们的警惕性,历史往往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撞见我们的:我们放松了警惕。

这样一部大典主要的诱人之处在于,它或许能让年轻人了解到克利俄那种非时间的、无规律的天性。时间的缪斯就其定义而言,不可能被人们手工制作的编年史扣为人质。很有可能,从时间的角度来看,恺撒的遇刺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同时发生的,或者次序相反,或者完全不曾发生。对任何一个已知事件同时做出多种阐释,我们或许不会因此撞上大奖,但我们能对老虎机有个更好的了解。使用这部大典的累积效果会对我们的心理产生独特影响,但这无疑能促进我们的防御能力,更不用说我们的形而上学了。

关于历史之意义、规律和原则的任何话语就只是一种旨在驯养时间的尝试,是在寻求可预见性。这构成一种悖论,因为历史几乎总是让我们措手不及。仔细一想,可预见性恰恰出现在震惊之前。震惊通常会造成损失,可这应被视为人们为舒适付出的账单。转化为形而上学的后见之明会将这一倾向解释为对时间那单调的“滴滴答答”作出的回声。遗憾的是,时间也具有刺耳尖叫之倾向,于是,我们的回声就是一座座万人冢。

就这一意义而言,人们对历史所知越多,他们就越有可能重复历史的错误。这并不是说众多的拿破仑都想模仿亚历山大大帝;问题在于,论述之理性暗示着对象之理性。前者是可能的,后者却不可能。此类作为的后果即自我欺骗,这对于某一位历史学家而言全无问题,饶有趣味,可至少是对于这位历史学家的部分读者而言,这却常常是致命的。德国犹太人的遭遇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或许应该就这个问题稍稍多谈几句。不过,我们试图借助学习历史来欺骗自己,其首要原因就是我们不断增长的人口数量。一个人口中的肉可能会成为放倒一千个人的毒药,抑或这块肉也有可能不够吃。我们现在来谈一谈黑奴制的起源,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如果你是一位没有工作的黑人,住在贫民窟里,注射毒品,不论你那位富有的宗教领袖或一位杰出的作家对黑奴制度的起源发出多么精准的谴责,多么生动地描绘黑奴制度的噩梦,这一切都很少能改变你的处境。你的脑中甚至会出现这样的念头,即若是没有那场噩梦,无论他们还是你甚至都不会出现在这里呢。也许这听上去是一种更好的结局,但遗传的转接游戏在这种情况下却不会停止。无论如何,你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份工作,就是一点帮助,以满足一下吸毒的小癖好。在这两件事情上,历史学家都帮不上忙。实际上,历史学家会模糊你的焦点,其方式就是用你的愤怒来取代你的决心。实际上,你会想到——至少我会这样想——“谁之罪”的问题整个儿都不过是白人的花招,旨在防止你作出某些情势所迫下的过激行为。这也就是说,你在历史那里学到的东西越多,你在现实中的行动能力或许就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