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扬苦闷[1](第3/5页)

神经官能症和抑郁症将进入你们的词汇,各种药片将进入你们的药盒。从根本上说,将生活变成对各种选项的不断寻找,变成工作、配偶和环境等等的不断变换,这并无任何不妥,前提就是你们能够提供赡养费,能够忍受如同一团乱麻的回忆。毕竟,这种窘境曾在银幕和浪漫诗歌中得到足够多的美化。但是困难在于,这种寻找很快就会变成一份全职工作,你们对替代选项的需求也会成为一位吸毒者每日的固定剂量。

不过还另有一条出路。在你们看来,这个方法或许并不更好,也不见得更可靠,可是它直截了当,价钱还不贵。你们中间读过罗伯特·弗罗斯特的《仆人的仆人》一诗的人或许还记得他的这句诗:“最好的步出方式永远是穿过。” [2]因此,我打算提供给你们的建议就是这一主题的变奏。

当苦闷袭来,你们就沉湎于苦闷。让那苦闷压垮你们,你们干脆沉下去,一直沉到水底。就整体而言,在遇到不愉快的事情时你们会发现这样一个法则,即你们越早沉到水底,便能越快浮到水面。

这个主意,用另一位伟大英语诗人的话来说,就是“目不转睛地直面糟糕”[3]。苦闷之所以能博得如此关注,就因为它在其重复的、过剩的、单调的辉煌中呈现出一种毫无杂质的纯粹时间。

可以这样说,苦闷就是你们的一扇窗户,透过它你们能看到时间,看到时间的一些特质,人们通常会忽视这些特质,以致危及自己的精神平衡。总之,苦闷就是一扇窗户,能让你们看到时间之无穷,也就是说,它能让你们看到自己在时间中的无足轻重。这一点或许可以用来解释人们为何会害怕孤独的、有气无力的夜晚,人们为何有时会迷恋地盯着看一粒灰尘在阳光中飘飞,不知何处的一只钟表在嘀嗒,天气很热,你们的意志力等于零。

这扇窗户一旦打开,你们就别去关上它,相反,要把它敞开。苦闷使用的是时间的语言,它要给你们上一堂你们一生中最有价值的课,那堂课你们在这里、在这些绿色的草坪上可学不到,其内容就是你们完完全全的无足轻重。这堂课对你们来说很有价值,对你们打算与之交往的那些人也同样很有价值。“你们是有限的,”时间会借苦闷之口对你们说,“无论你们做什么,在我看来都是徒劳无益的。”这在你们听来自然不像是音乐,但是,甚至连你们最好的、最热情的行动也是徒劳无益、意义有限的——这一感觉要胜过对行动结果的幻想,胜过随之而来的自我膨胀。

因为,苦闷就是时间对你们的价值体系的入侵。它会将你们的存在置入它的视角,其最终结果就是精确和谦恭。应当指出,前者会导致后者。你们关于自己的尺寸知道得越多,你们就会更谦恭、更同情地面对你们的同类,面对那粒尘土,它或是仍在阳光中飘飞,或是已静静落上你们的桌面。唉,有多少生命都变成了这样的尘土啊!不是从你们的角度,而是从它们的角度看。

你们对于它们,就如同时间对于你们。因此,它们看上去才如此微小。你们知道吗,当灰尘被从桌子上擦去的时候,它在说什么吗?

 

“请记住我吧。”
尘土在低语。[4]

 

没有任何东西能比这两行诗所表达的情感更远离你们这些别出心裁的年轻人的心态,这两行诗的作者叫彼得·胡赫尔,他已不在人世。

我引用这两行诗,并不是因为我想让你们爱上那些微小的东西,比如种子和植物,沙粒或蚊子,爱上那些又小又多的东西。我引用这两行诗,是因为我喜欢它,是因为我在这两行诗中看到了自己,原因在于,任何一个活的机体都有可能被从现成的表面抹去。“‘请记住我吧。’尘土在低语。”人们在这里可以听出一种暗示,即如果我们能借助时间了解自己,那么或许,时间反过来也能借助我们了解到一些东西。其结果会怎样呢?我们在重要性方面处于劣势,我们在情感方面却胜它一筹。